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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列传·卷二百零九

◎忠义五

陈元桂 张顺(张贵) 范天顺 牛富 边居谊 陈炤 (王安节) 尹玉李芾 尹谷(杨霆)赵卯发 唐震 赵与檡(赵孟锦 方洪) 赵淮

陈元桂,抚州人。淳祐四年进士。累官知临江军。时闻警报,筑城备御,以焦心劳思致疾。开庆元年春,北兵至临江,时制置使徐敏子在隆兴,顿兵不进。元桂力疾登城,坐北门亭上督战,矢石如雨,力不能敌。吏卒劝之避去,不从。有以门廊鼓翼蔽之者,麾之使去。有欲抱而走者,元桂曰:"死不可去此。"左右走遁。师至,元桂瞠目叱骂,遂死之。县其首于敌楼,越四日方敛,体色如生。

初,亲戚有劝其移治者,元桂曰:"子亦为浮议所摇耶?时事如此,与其死于饥馑,死于疾病,死于盗贼,孰若死于守土之为光明俊伟哉?"家人或请登舟,不许,且戒之曰:"守臣家属岂可先动,以摇民心。"敏子以闻,赠宝章阁待制,赐缗钱十万,与一子京官、一子选人恩泽,立庙北门,谥曰正节。

张顺,民兵部将也。襄阳受围五年,宋闯知其西北一水曰清泥河,源于均、房,即其地造轻舟百艘,以三舟联为一舫,中一舟装载,左右舟则虚其底而掩覆之。出重赏募死士,得三千。求将,得顺与张贵,俗呼顺曰"矮张",贵曰"竹园张",俱智勇,素为诸将所服,俾为都统。出令曰:"此行有死而已,汝辈或非本心,宜亟去,毋败吾事。"人人感奋。

汉水方生,发舟百艘,稍进团山下。越二日,进高头港口,结方陈,各船置火枪、火炮、炽炭、巨斧、劲弩。夜漏下三刻,起矴出江,以红灯为识。贵先登,顺殿之,乘风破浪,径犯重围。至磨洪滩以上,北军舟师布满江面,无隙可入。众乘锐凡断铁縆攒杙数百,转战百二十里,黎明抵襄城下。城中久绝援,闻救至,踊跃气百倍。及收军,独失顺。越数日,有浮尸溯流而上,被介胄,执弓矢,直抵浮梁,视之顺也,身中四枪六箭,怒气勃勃如生。诸军惊以为神,结冢敛葬,立庙祀之。

张贵既抵襄,襄帅吕文焕力留共守。贵恃其骁勇,欲还郢,乃募二士能伏水中数日不食,使持蜡书赴郢求援。北兵增守益密,水路连锁数十里,列撒星桩,虽鱼虾不得度。二人遇桩即锯断之,竟达郢,还报,许发兵五千驻龙尾洲以助夹击。

刻日既定,乃别文焕东下,点视所部军,洎登舟,帐前一人亡去,乃有过被挞者。贵惊曰:"吾事泄矣,亟行,彼或未及知。"复不能衔枚隐迹,乃举炮鼓噪发舟,乘夜顺流断縆破围冒进,众皆辟易。既出险地,夜半天黑,至小新城,大兵邀击,以死拒战。沿岸束荻列炬,火光烛天如白昼。至勾林滩,渐近龙尾洲,遥望军船旗帜纷披,贵军喜跃,举流星火示之。军船见火即前迎,及势近欲合,则来舟皆北兵也。盖郢兵前二日以风水惊疑,退屯三十里,而大兵得逃卒之报,据龙尾洲以逸待劳。贵战已困,出于不意,杀伤殆尽,身被数十枪,力不支见执,卒不屈,死之。乃命降卒四人舁尸至襄,令于城下曰:"识矮张乎?此是也。"守陴者皆哭,城中丧气。文焕斩四卒,以贵祔葬顺冢,立双庙祀之。

范天顺,荆湖都统也。襄阳受围,天顺日夕守战尤力。及吕文焕出降,天顺仰天叹曰:"生为宋臣,死当为宋鬼。"即所守处缢死。赠定江军承宣使,制曰:"贺兰拥兵,坐视睢阳之失;李陵失节,重为陇士之羞。今有人焉,得其死所,可无褒恤,以示宠绥?范天顺功烈虽卑,忠义莫夺,自均、房泛舟之役克济于艰,而襄、樊坐甲之师益坚所守。俄州刺史为降将军,尔乃不屈自经,可谓见危致命。"封其妻宜人,官其二子,仍赐白金五百两,田五百亩。

牛富,霍丘人。制置司游击砦兵籍。勇而知义。为侍卫马军司统制。戍襄阳五年,移守樊城,累战不为衄,且数射书襄阳城中遗吕文焕,相与固守为唇齿。两城凡六年不拔,富力居多。城破,富率死士百人巷战,死伤不可计,渴饮血水。转战前,遇民居烧绝街道,身被重伤,以头触柱赴火死。赠静江军节度使,谥忠烈,赐庙建康。

裨将王福见富死,叹曰:"将军死国事,吾岂宜独生!"亦赴火死。

边居谊,随人也。初事李庭芝,积战功至都统制。咸淳十年,以京湖制置帐前都统守新城。居谊善御下,得士心,凡战守之具,治之皆有法。

大兵至沙阳,守将王大用不降,麾兵攻城,破之,执大用。吕文焕至新城,意其小垒可不攻而破,居谊率舟师拒之,文焕列沙阳所斩首招降,不从。明日,缚大用至壁下,使呼曰:"边都统急降,不然祸即至矣。"居谊不答。又射榜檄入壁中,居谊曰:"吾欲与吕参政语耳。"文焕闻之,以为居谊降己也,驰马至,伏弩乱发,中文焕者三,并中其马,马仆,几钩得之,众挟文焕以他马奔走。越二日,总制黄顺挟一人开东门走出降。明日,使顺来招之,居谊曰:"若欲得新城邪?吾誓以死守此,何可得也。"顺又呼其部曲,部曲欲缒城出,居谊悉驱以入,当门斩之。文焕乃麾兵攻城,以火具却之,旋蚁附而上。居谊乃取其家金尽散将士,往来督战。会暮,破侵汉楼,楼火延毁民居,居谊度力不支,走还第,拔剑自杀,不殊,赴火死。丞相伯颜壮其勇,购得其尸烬中,观之。事闻,赠利州观察使,立庙死所。

陈炤,字光伯,常州人。少工词赋,登第,为丹徒县尉,历两淮制置司参议官、大军仓曹寿春府教授,复入帅幕,改知朐山县,仍兼主管机宜文字。寻丁母忧归。

北兵至常,常守赵与鉴走匿,郡人钱訔以城降。淮民王通居常州,阴以书约刘师勇,许为内应。朝议乃以姚希得子訔知常州。师通肋常州,走钱訔,执安抚戴之泰等,遂迎訔以入。訔以照久任边知兵,辟为通判。或谓照曰:"今辟难有辞矣。"照曰:"乡邦沦没,何可坐视,与其偷生而苟全,不若死之愈也。"遂墨衰而出。凡可以备御者,无不为之。

訔入常甫十余日,大军攻常,照等率义兵战御,自夏徂冬不能下。以功加带行提辖文思院。常将张彦攻吕城,兵败而降,因尽言常城中虚实,遂急攻之。照等昼夜城守,招之不下。丞相伯颜自将围其城,照与訔持以忠义,协力固守。再加訔太府寺丞,照干办诸军粮料院,常将士皆转五官。城益急,常兵阻壕水为陈,矢尽亦不降。城破,訔死之,照犹敛兵巷战,家人请曰:"城东北门围未合,可走常熟入临安也。"照曰:"去此一步,非死所矣。"日中兵至,死焉。事上,追赠訔龙图阁待制,希得赠太师,照直宝章阁,并官其子。

王安节,节度使坚之子也。少从其父守合州有功,安节等兄弟五人皆受官。坚为贾似道所忌,出知和州,郁郁而死。

安节至咸淳末为东南第七副将。德祐初,似道溃师芜湖,列城皆降,不降者亦弃城遁。时安节驻兵江陵,即走临安,上疏乞募兵为捍御,授阁门祗候、浙西添差兵马副都监。收兵入平江,合张世杰兵战凤皇港,有功,转三官。

刘师勇复常州,攻走王良臣,师勇还平江,以安节与张詹守常。已而良臣导大兵攻常,常城素恶,安节等筑栅以守,相拒两月不下。大元丞相伯颜自将攻之,屡遣使招降,亦不下。丞相怒,麾兵破其南门,安节挥双刀率死士巷战,臂伤被执。有求其姓名者,安节呼曰:"我王坚子安节也。"降之不得,乃杀之。

尹玉,宁都人。以捕盗功为赣州三砦巡检。秩满城居,从文天祥勤王。及天祥至平江,调玉同淮将张全、广将朱华拒大兵,战于伍牧,全等军败,以淮、广军先遁,曾全、胡遇、谢荣、曾玉以赣州四指挥军亦遁,唯玉残军五百殊死战。玉手杀数十人,箭集于胄如猬毛,援绝力屈,遂被执。大军横四枪于其项,以梃击之死。余兵犹夜战,杀人马蔽田间,无一降者。质明,生还者四人。赠玉濠州围练使,官其二子,赐田二顷,以恤其家。

李芾,字叔章,其先广平人,中徙汴。高祖升起进士,为吏有廉名。靖康中,金人破汴,以刃迫其父,升前捍之,与父俱死。曾祖椿徙家衡州,遂为衡人。

芾生而聪警,少自树立,名其斋曰无暴弃。魏了翁一见礼之,谓有祖风,易其名曰肯斋。初以荫补南安司户,辟祁阳尉,出振荒,即有声。摄祁阳县,县大治,辟湖南安抚司幕官。时盗起永州,招之,岁余不下。芾与参议邓坰提千三百人破其巢,禽贼魁蒋时选父子以归,余党遂平。摄湘潭县,县多大家,前令束手不敢犯。芾稽籍出赋,不避贵势,赋役大均。

入朝,差知德清县。属浙西饥,芾置保伍振民,活数万计。迁主管酒库所。德清有妖人扇民为乱,民蜂起附之,至数万人。遣芾讨之,盗闻其来,众立散归。除司农寺丞,历知永州,有惠政,永人祠之。以浙东提刑知温州。州濒海多盗,芾至盗息,遂以前官移浙西。时浙西亦多盗,群穴太湖中,芾迹得其出没按捕之,盗亦骇散。作虎丘书院以祠尹焞,置学官,亲为学规以教之,学者甚盛。

咸淳元年,入知临安府。时贾似道当国,前尹事无巨细先关白始行,芾独无所问。福王府有迫人死者,似道力为营救,芾以书往复辨论,竟置诸法。尝出阅火具,民有不为具者,问之,曰:"似道家人也。"立杖之。似道大怒,使台臣黄万石诬以赃罪,罢之。

大军取鄂州,始起为湖南提刑。时郡县盗扰,民多奔窜,芾令所部发民兵自卫,县予一皂帜,令曰:"作乱者斩帜下。"民始帖然。乃号召发兵,择壮士三千人,使土豪尹奋忠将之勤王,别召民兵集衡为守备。未几,似道兵溃芜湖,乃复芾官,知潭州兼湖南安抚使。时湖北州郡皆已归附,其友劝芾勿行,曰:"无已,即以身行可也。"芾泣曰:"吾岂昧于谋身哉?第以世受国恩,虽废弃中犹思所以报者,今幸用我,我以家许国矣。"时其所爱女死,一恸而行。

德祐元年七月,至潭,潭兵调且尽,游骑已入湘阴、益阳诸县。仓卒召募不满三千人,乃结溪峒蛮为声援,缮器械,峙刍粮,栅江修壁,命刘孝忠统诸军。吴继明自湖北至,陈义、陈元自戍蜀归,芾奏请留之戍潭,推诚任之,皆得其死力。

大元右丞阿里海牙既下江陵,分军戍常德遏诸蛮,而以大兵入潭。芾遣其将于兴帅兵御之于湘阴,兴战死。九月,再调继明出御,兵不及出,而大军已围城。芾慷慨登陴,与诸将分地而守,民老弱亦皆出,结保伍助之,不令而集。十月,兵攻西壁,孝忠辈奋战,芾亲冒矢石以督之。城中矢尽,有故矢皆羽败,芾命括民间羽扇,羽立具。又苦食无盐,芾取库中积盐席,焚取盐给之。有中伤者,躬自抚劳,日以忠义勉其将士。死伤相藉,人犹饮血乘城殊死战。有来招降者,芾杀之以徇。

十二月,城围益急,孝忠中炮,风不能起,诸将泣请曰:"事急矣,吾属为国死可也,如民何?"芾骂曰:"国家平时所以厚养汝者,为今日也。汝第死守,有后言者吾先戮汝。"除夕,大兵登城,战少却,旋蚁附而登,衡守尹谷及其家人自焚,芾命酒酹之。因留宾佐会饮,夜传令,犹手书"尽忠"字为号。饮达旦,诸宾佐出,参议杨震赴园池死。芾坐熊湘阁召帐下沈忠遗之金曰:"吾力竭,分当死,吾家人亦不可辱于俘,汝尽杀之,而后杀我。"忠伏地扣头,辞以不能,芾固命之,忠泣而诺,取酒饮其家人尽醉,乃遍刃之。芾亦引颈受刃。忠纵火焚其居,还家杀其妻子,复至火所,大恸,举身投地,乃自刎。幕属茶陵顾应焱、安仁陈亿孙皆死。潭民闻之,多举家自尽,城无虚井,缢林木者累累相比。继明等以城降,陈毅溃围,将奔闽,中道战死。事闻,赠端明殿大学士,谥忠节。芾初至潭,遣其子裕孙出,曰:"存汝以奉祀也。"其孙辅叔时亦亲迎于温,皆得不死。二王悉诏入闽官之。

芾为人刚介,不畏强御,临事精敏,奸猾不能欺。且强力过人,自旦治事至暮无倦色,夜率至三鼓始休,五鼓复起视事。望之凛然犹神明,而好贤礼士,即之温然,虽一艺小善亦惓惓奖荐之。平生居官廉,及摈斥,家无余赀。

尹谷,字耕叟,潭州长沙人。性刚直庄厉,初处郡学,士友皆严惮之。

宋以词赋取士,季年,惟闽、浙赋擅四方。谷与同郡刑天荣、董景舒、欧阳逢泰诸人为赋,体裁务为典雅,每一篇出,士争学之,由是湘赋与闽、浙颉颃。中年登进士第。调常德推官,知崇阳县,所至廉正有声。

丁内艰,居家教授,不改儒素。日未出,授诸生经及朱氏《四书》,士虽有才思而不谨饬者摈不齿。诸生隆暑必盛服,端居终日,夜灭烛始免巾帻,早作必冠而后出帷。行市中,市人见其举动有礼,相谓曰:"是必尹先生门人也。"诘人果然。

晚入李庭芝制幕,用荐擢知衡州,需次于家。潭城受兵,帅臣李芾礼以为参谋,共画备御策。时城中壮士皆入卫临安,所余军仅四百五十人,老弱太半。芾纠率民丁,奖励以义,人殊死战,三月城不下。大军断绝险要,援兵不至,谷知城危,与妻子诀曰:"吾以寒儒受国恩,典方州,谊不可屈,若辈必当从吾已耳。"召弟岳秀使出,以存尹氏祀,岳秀泣而许之死。乃积薪扃户,朝服望阙拜已,先取历官告身焚之,即纵火自焚。邻家救之,火炽不可前,但于烈焰中遥见谷正冠端笏危坐,阖门无少长皆死焉。芾闻之,命酒酹谷曰:"尹务实,男子也,先我就义矣。"务实,谷号也。

初,潭士以居学肄业为重,州学生月试积分高等,升湘西岳麓书院生,又积分高等,升岳麓精舍生,潭人号为"三学生"。兵兴时,三学生聚居州学,犹不废业。谷死,诸生数百人往哭之,城破,多感激死义者。

杨霆,字震仲。少有志节。以世泽奏补将仕郎,铨试第一,授修职郎、桂岭主簿,有能声。又五中漕举,改鄂州教授,迁复州司理参军,转常、澧观察推官,擢知监利县。县有疑狱,历年不决,霆未上,微服廉得其实,立决之,人称神明。

辟荆湖制置司干官。吕文德为帅,素慢侮士,常试以难事,霆仓卒立办,皆合其意。一日谓曰:"朝廷有密旨,出师策应淮东,谁可往者?"即对曰某将可。又曰:"兵器粮草若何?"即对曰某营兵马、某库器甲、某处矢石、某处刍粮,口占授吏,顷刻案成。文德大惊曰:"吾平生轻文人,以其不事事也。公材干如此,何官不可为,吾何敢不敬。"密荐诸朝,除通判江陵府。

江陵大府,雄据上流,表里襄、汉,西控巴蜀,南扼湖、广。兵民杂处,庶务丛集,霆随事裁决,处之泰然。暇日诣郡庠,与诸生讲学,又取隶官闲田,增益廪稍。选民之强壮,当农隙训练之,时付以器械,杂兵行肄习,亲阅试行赏以激劝之。未几,有能擐甲骑射者,遂皆获其用,而兵不复扰民。

丁内艰,德祐初,起复奉议郎、湖南安抚司参议,与安抚使李芾协力战守。霆有心计,善出奇应变,帅府机务,芾一以委之。城初被围,日夜守御,数日西北隅破,霆麾兵巷战,抵暮增筑月城,比旦城复完,策厉将士,以死守之。城既破,霆赴水死,妻妾奔救无及,遂皆死。

赵卯发,字汉卿,昌州人。淳祐十年,以上舍登第,为遂宁府司户、潼川签判、宣城宰。素以节行称。中被论罢。咸淳七年,起为彭泽令。十年,权通判池州。

大兵渡江,池守王起宗弃官去,卯发摄州事,缮壁聚粮,为守御计。夏贵兵败归,所过纵掠,卯发捕斩十余人,兵乃戢。明年正月,大兵至李王河,都统张林屡讽之降,卯发忿气填膺,瞠目视林不能言。有问以禔身之道者,卯发曰:"忠义所以禔身也,此外非臣子所得言。"林以兵出巡江,阴降,归而阳助卯发为守,守兵五百余,柄皆归林。卯发知不可守,乃置酒会亲友,与饮诀,谓其妻雍氏曰:"城将破,吾守臣不当去,汝先出走。"雍氏曰:"君为命官,我为命妇,君为忠臣,我独不能为忠臣妇乎?"卯发笑曰:"此岂妇人女子之所能也。"雍氏曰:"吾请先君死。"卯发笑止之。明日乃散其家资与其弟侄,仆婢悉遣之。

二月,兵薄池,卯发晨起书几上曰:"君不可叛,城不可降,夫妻同死,节义成双。"又为诗别其兄弟,与雍盛服同缢从容堂死。卯发始为此堂,名"可以从容",及兵遽,领客堂中,指所题扁曰:"吾必死于是。"客问其故,曰:"古人谓'慷慨杀身易,从容就义难",此殆其兆也。"卯发死,林开门降。大元丞相伯颜入,问太守何在,左右以死对。即如堂中观之,皆叹息。为具棺衾合葬于池上,祭其墓而去。事闻,赠华文阁待制,谥文节,雍氏赠顺义夫人,录二子为京官。

唐震,字景实,会稽人。少居乡,介然不苟交,有言其过者辄喜。既登第为小官,有权贵以牒荐之者,震内牒箧中,已而干政,震取牒还之,封题未启,其人大愧。后为他官,所至以公廉称。杨栋、叶梦鼎居政府,交荐其贤。

咸淳中,由大理司直通判临安府。时潜说友尹京,恃贾似道势,甚骄蹇,政事一切无所顾让。会府有具狱将置辟,震力辨其非,说友争之不得,上其事刑部,卒是震议。

六年,江东大旱,擢知信州。震奏减纲运米,蠲其租赋,令坊置一吏,籍其户,劝富人分粟,使坊吏主给之。吏有劳者,辄为具奏复其身,吏感其诚,事为尽力,所活无算。州有民庸童牧牛,童逸而牧舍火,其父讼庸者杀其子投火中,民不胜掠,自诬服。震视牍疑之,密物色之,得童傍郡,以诘其父,对如初,震出其子示之,狱遂直。擢浙西提刑。过阙陛辞,似道以类田属震,震谢不能行,至部,又以疏力争之。赵氏有守阡僧甚暴横,震遣吏捕治,似道以书营救,震不省,卒按以法。似道怒,使侍御史陈坚劾去之。

咸淳十年,起震知饶州。时兴国、南康、江州诸郡皆已归附,大兵略饶。饶兵止千八百人,震发州民城守,昧爽出治兵,至夜中始寐,上书求援,不报。大兵使人入饶取降款,通判万道同阴使于所部敛白金、牛酒备降礼,饶寓士皆从之。道同风震降,震叱之曰:"我忍偷生负国邪?"城中少年感震言,杀使者。民有李希圣者谋出降,械置狱中。明年二月,兵大至,都大提举邓益遁去,震尽出府中金钱,书官资揭于城,募有能出战者赏之。众惧不能战,北兵登陴,众遂溃。震入府中玉芝堂,其仆前请曰:"事急矣,番江门兵未合,亟出犹可免。"震骂曰:"城中民命皆系于我,我若从尔言得不死,城中民死,我何面目生邪?"左右不复敢言,皆出。有顷,兵入,执牍铺案上,使震署降,震掷笔于地,不屈,遂死之。兄椿与家人俱死。张世杰寻复饶州,判官邬宗节求震尸葬之。赠华文阁待制,谥忠介,庙号褒忠,官其二子。

震客冯骥、何新之,骥后守独松关,新之守闽之新垒,皆战死。

赵与檡,为嗣秀王。德祐二年,为浙、闽、广察访使。益王之立,舅杨亮节居中秉权,与檡自以国家亲贤,多所谏止,遂犯忌嫉,诸将俱惮之。未几,北兵逼浙东,乃命与檡出瑞安,与守臣方洪共任备御。朝臣言与檡有刘更生之忠,曹王皋之孝,宜留辅以隆国本。谮者益急,卒遣之。瑞安受围,城中危急,与洪誓以死守。小校李雄夜开门纳外兵,与檡、洪率众巷战,兵败被絷,董文炳问之曰:"汝为秀王耶?今能降乎?"与檡厉声曰:"我国家近亲,今力屈而死,分也,尚何问为?"遂杀之。洪亦伏节而死。

又有赵孟锦者,少不羁,游淮以军功为将佐。北兵攻真州,每战辄为士卒先,守苗再成倚之为重。北兵重舰驻江上,孟锦乘大雾来袭,俄雾解,日已高,北兵见其兵少,逐之,登舟失足堕水,身荷重甲,溺焉。

赵淮,丞相葵之从子也。李全之叛,屡立战功,累官至淮东转运使。德祐中,戍银树埧,兵败,与其妾俱被执至瓜州,元帅阿术使淮招李庭芝,许以大官。淮阳许诺,至扬城下,乃大呼曰:"李庭芝!男子死耳,毋降也!"元帅怒,杀之,弃尸江滨。

译文

  张顺,是民兵部将。襄阳被围困五年,宋朝探知襄阳西北一条河叫清泥河,发源于均州、房州,就地制造轻便船一百艘,把三艘船连起来成为一舫,中间一艘船装载货物,左右两船则空底而掩盖。出重赏招募不怕死的人,得到三千人。求访将领,得到张顺和张贵,俗称张贵叫“矮张”,称张顺叫“竹园张”,都智勇双全,一向为诸将所折服,使他们任都统。发出命令说:“这次行动只有死而已,你们有人不是自己的本心,应当赶快离去,不要败了我的大事。”人人感动奋发。

  汉水刚涨,发船一百艘,悄悄进入团山下。过了两天,进入高头港口,结成方阵,各船配置火枪、火炮、炽炭、巨斧、劲弩。晚上漏下三刻,船启碇出江,以红灯作为信号。张贵先登船,张顺殿后,乘风破浪,直抵重围之中。到磨洪滩以后,北军战船水军布满江面,无隙可入。众人乘着锐气共砍断铁索和聚集的木桩几百,转战一百二十里,黎明时抵达襄阳城下。城中断绝援助很久,听见救兵到来,人们争先恐后勇气百倍。等到停止战斗,惟独失去张顺。过了几天,有浮起的尸体溯流而上,披甲戴盔,手持弓箭,一直抵达浮梁,一看正是张顺,身中四枪六箭,怒气勃勃像活着一样。诸军惊异地把他看作神仙,构造坟墓殓尸埋葬,建立庙宇祭祀他。

  张贵已经抵达襄阳,襄阳主帅吕文焕极力挽留他共同守御。张贵依仗他的骁勇,打算回郢州,于是招募两个能伏在水中几天不吃饭的勇士,使他们拿着用蜡封好的信前往郢州求援。北兵增加守备愈加严密,水路连续封锁几十里,排列撒满像星星一样的桩子,即使是鱼虾不能够过去。二人遇到木桩就把它锯断,终于到达郢州,回来报告,准许发兵五千驻扎在龙尾洲以协助夹击敌人。

  时间已经决定,于是告别吕文焕东下,检查所部军队,到登船时,帐前一人逃去,是有过失被打过的。张贵惊说:“吾的事泄露了,赶快走,他们或许来不及知道。”再不能够衔枚隐迹,于是抬起火炮,擂鼓呐喊发船,乘着夜色顺流斩断铁索突围冒进,众人都惊退。已经走出危险地带,夜半天黑,到达小新城,遭到元兵拦击,张贵以死拒战。汉水沿岸一束束荻草燃成火炬,火光照耀天空如同白昼一样。到勾林滩,渐渐接近龙尾洲,远远望去军船旗帜纷乱,张贵部队高兴得跳跃,举起流星火告示他们,军船看见火光马上向前迎进,等情势接近将要汇合,而来船都是北兵。原来郢州军队前此两天因风水惊疑,退却屯驻三十里,而北兵得到逃兵的情报,占据龙尾洲以逸待劳。张贵战斗已经困乏,出于意料之外,被杀伤殆尽,他身中几十枪,力量不支被俘,终于不屈服,牺牲。北兵于是命令降卒四人抬着张贵的尸体到襄阳,令他们在城下说“:认识‘矮张’吗?这就是‘矮张’。”守城墙的人都哭了,城中士气大丧。吕文焕斩杀四个降卒,把张贵附葬在张顺墓旁,建立双庙祭祀他们。

  范天顺,是荆湖都统。襄阳被围,天顺白天晚上守战尤其卖力。等吕文焕出降,天顺仰天叹息说:“生为宋朝臣子,死当为宋朝鬼。”就在所守卫的地方自缢而死。宋朝赠他定江军承宣使,制书说:“贺兰拥兵,坐视睢阳失守;李陵丧失气节,深为陇人羞耻。今天有人,死得其所,可以不褒奖抚恤,以表示宠爱安慰吗?范天顺官爵功业虽然卑微,但忠义之气没有丧失,自从均州、房州泛舟之役成功于艰难之中,而襄阳、樊城坐甲立师益加坚守。不久,州刺史成为投降将军,他仍不屈自己缢死,可以说是遇到危难时,不惜献出生命。”封他的妻子为宜人,以他的两个儿子为官,还赐给五百两银子、五百亩田。

  李芾字叔章,他的祖先是广平人,中间迁居汴京。高祖父李升进士起家,任官吏享有廉洁的声名。靖康年中,金人攻破汴京,用刀逼迫他的父亲,李升前去保护父亲,与父亲都死去。曾祖父李椿把家迁到衡州,于是成为衡州人。

  李芾生下来就聪明敏悟,从小自己树立,把他的书斋取名叫“无暴弃”。魏了翁一见到他就以礼相待,认为他有祖风,改书斋的名字叫“肯斋”。开始以恩荫补南安司户,征辟为祁阳县尉,出来赈济灾荒,就有政声。代理祁阳县令,该县大治,征召为湖南安抚司幕僚官。当时盗贼起自永州,朝廷予以招抚,一年多没有攻克。李芾与参议邓炯提调一千三百人攻破其巢穴,擒获贼人首领蒋时选父子返回,其余党徒于是平息。兼理湘潭县,县多大家巨族,前任县令束手无策不敢冒犯,李芾考核户籍出查赋税,不避权贵势要,赋税徭役大大平均。

  进入朝廷,差任德清知县。适值浙西发生饥荒,李芾设置保伍赈济百姓,救活的人数以万计。迁任主管酒库所。德清有妖人煽动百姓作乱,百姓蜂起依附,达到几万人,朝廷派遣李芾讨伐,盗贼听说李芾来到,众人立即溃散回家。被任为司农寺丞,历知永州,有惠政,永州人祭祀他。以浙东提刑的身份知温州。温州濒临大海,多强盗出没,李芾到州盗匪平息,于是以浙东提刑移任浙西提刑。当时浙西也多盗匪,诸巢穴在太湖中,李芾追寻踪迹得知他们的出没之所,于是逮捕他们,盗匪也惊骇散离。建造虎丘书院以祭祀尹火享,设置学官,亲自制订学规来教育学生,来学习的人很盛。

  咸淳元年(1265),李芾入官为临安知府。当时贾似道当权,前方官事无论大小首先禀告才能实行,李芾独无所禀问。福王府有逼迫他人致死的,贾似道极力为之营救,李芾写信往复辩论,终于把凶手置之于法。李芾曾出去巡视火器具,百姓有人不制作火具,李芾询问什么原因,说:“是贾似道的家人。”李芾立即对这人施以杖刑。贾似道大怒,指使台谏大臣黄万石诬陷他犯有贪赃罪,罢免了他的官职。

  北军攻取鄂州,才起任湖南提刑。当时郡县强盗扰乱,李芾命令所部发动民兵自卫,每县给予一面黑色旗帜,下令说“:作乱的人斩杀在旗帜下。”百姓才安定。于是号召派遣军队,挑选壮士三千人,使乡里豪强尹奋忠率领救援朝廷,另外招募民兵集中在衡州做防御的准备。没有多久,贾似道在芜湖兵溃,于是恢复李芾的官职,知潭州兼湖南安抚使。当时湖北州郡都已经归附北兵,李芾的朋友劝他不要去,说:“没有办法,就单人前往就行了。”李芾哭泣说“:我难道贪于为自己计议吗?只因世代受到国家的恩惠,即使是在被废弃期间我还想着如何报国,今天侥幸任用我,我以家许国了。”当时他的爱女死了,李芾痛哭一场而出发。

  德..元年(1275)七月,到潭州,潭州军队被调走将尽,敌人游骑已进入湘阴、益阳诸县,李芾急急忙忙招募了不满三千人的军队,又结交溪峒蛮作为声援,修缮器械,储备粮草,在江中植立栅栏修筑营垒,命令刘孝忠统领各军。吴继明从湖北来到,陈义、陈元从戍守巴蜀回来,李芾奏请留下他们戍守潭州,推许诚心任用他们,都得到他们的拼死效力。

  大元右丞阿里海牙已攻克江陵,分军戍守常德遏制诸溪峒蛮,而以大兵进入潭州。李芾派遣将领於兴率兵在湘阴抵御,於兴战死。九月,又调遣吴继明出城抵御,军队来不及出发,而元大军已经包围潭州城。李芾意气激昂登上城墙,与诸将分地守御,百姓不管老弱也都出来,结成军保协助作战,没有命令而自动集合起来。十月,元兵攻打西边营垒,刘孝忠等人奋力战斗,李芾冒着箭石亲自督战。城中箭用完了,有旧箭都是箭羽坏了,李芾命令收集民间羽扇,箭羽立即备办。又苦于没有盐吃,李芾取出府库中的积盐席,焚烧提取盐供给。有受伤的,李芾亲自抚问慰劳,每天用忠义勉励他的将士。死伤的人杂乱众多,人们还是含忍血泪登城殊死战斗。有来招降的人,李芾把他杀掉来对人宣示。

  十二月,州城围困日益危急,刘孝忠被炮击中,瘫痪不能起身,诸将哭泣请求说“:事情已危急了,我们为国而死是可以的,但百姓怎么办?”李芾骂说:“国家平时之所以厚禄善待你们,是为了今天要你们报国。你们但死死守住,以后有说此话的我先杀了你们。”年三十之夜,元兵登上城楼,刚打退,旋即元兵像蚂蚁一样附墙而登,衡州太守尹谷及其家人自焚,李芾命令把酒洒在地上表示祭奠。因而留下宾客佐僚一起饮酒,晚上传令,还亲自书写“尽忠”字样作为号召,饮酒一直到天亮,诸宾客佐僚出来,参议杨震投花园水池而死。李芾坐在熊湘阁召来部下沈忠,赠金子给他说:“我力量已尽,职分当死,我的家人也不可以被俘侮辱,你全部把他们杀掉,然后杀死我。”沈忠伏地叩头,推辞不能这样做,李芾坚决命令他去做,沈忠哭泣允诺,拿酒使李芾的家人全部喝醉,就全部用刀杀死。李芾也引颈受刃。沈忠纵火焚烧他们的居所,回家杀掉他的妻子儿女,又到火场,大声恸哭,举身投地,于是自杀。幕僚茶陵颜应蕍、安仁陈亿孙都死。潭州百姓听说这一消息,多举家自尽,城无虚井,缢死于树林的人累累相比。吴继明等人以城投降,陈毅冲破包围,将要奔往闽地,中途战死。事情被朝廷听见后,赠李芾端明殿大学士,谥号“忠节”。李芾刚到潭州,遣送他的儿子裕孙出城,说“:保存你以祭祀。”他的孙子辅叔当时也在温州亲侄女家迎娶,都得以不死。南宋二王把他们都召入闽以他们为官。

  李芾为人刚直忠介,不畏强暴权贵,临事精细敏悟,奸猾之人不能够欺骗他。而且精力过人,从清晨治理公事到傍晚毫无倦色,晚上通常到半夜才休息,五更时分又起床处理公事。望见他凛然不可犯,像神明一样,但他喜好贤能礼遇士人,与他接触感到温暖,虽然是一小小优点也诚恳奖掖推荐。平生居官清廉,等到被排斥,家里没有剩余的资产。

  尹谷字耕叟,潭州长沙人。性情刚直端重严肃,开始在郡学,士人朋友都很怕他。

  宋朝以词赋取士,末年,只有闽、浙赋压倒四方,尹谷与同郡人邢天荣、董景舒、欧阳逢泰诸人做赋,体裁务必典雅,每一篇赋问世,士人争先学习,由于这样湘赋与闽、浙不相上下。尹谷中年登进士第。调任常德推官,知崇阳县,所到之处廉洁公正,享有声名。

  遭母丧,住在家里教授学生,不改儒生质朴。太阳没出来,教授学生经书以及《朱子四书》,士人虽然有才能见识但不谨慎的人摈斥不予收录。学生在盛暑天必须将衣冠穿戴整齐,整天端坐,晚上熄灭蜡烛才脱下头巾,早晨作息必须戴上帽子然后出帐幕。走在集市中,市民看见他们举止有礼,互相说:“这必定是尹先生的门人。”问他们果真是的。

  晚年进入李庭芝幕中,因被推荐提拔为衡州知州,在家等待补缺。潭州城遭受兵事,帅臣李芾敬重他,用他作为参谋,共同筹划准备防守的办法。当时潭州城中壮士都去保卫临安,所剩下的军队只有四百五十人,年老体弱的占了大半。李芾集结率领百姓中的男子,以忠义奖掖激励,人们做殊死战斗,三个月州城没有被攻克。元军断绝危险要地,使援兵不能到达,尹谷知道州城危急,与妻子儿女诀别说“:我以清贫的儒生受到国家恩泽,典领一州,忠义不可以屈服,你们必须跟从我而已。”召弟尹岳秀使他出城,以保存尹氏的后嗣,尹岳秀哭着同意兄长去死。于是尹谷在门窗下堆积柴火,穿着官服望阙下拜,先取出历任官职的凭信烧掉,就纵火自焚。邻居家救护,火势炽烈不能近前,只在烈烈的火焰中远远望见尹谷端正戴着帽子,双手捧着朝笏端坐着,全家无论年少年老都死。李芾听说这件事,命令把酒洒在地上祭奠尹谷说“:尹务实,是男子汉,比我先就义牺牲。”务实,是尹谷的名号。

  起初,潭州士人以在学校修习其业为重,州学生月试积分高等,升为湘西岳麓书院学生,又积分高等,升为岳麓精舍学生,潭州人号称为“三学生”。兵事兴起的时候,三学生聚居在州学,仍不废弃学业。尹谷死,几百名学生前往痛哭,州城被攻破,大多数学生感激死于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