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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剑侠图·第四十九回

闹镖局行刺童海川 谒师祖巧遇野飞龙

上回书说到:护国寺抛钺亮剑,海川带弟子们来到大栅栏双龙镖局与众位兄弟见面,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初鼓,在南客厅群侠打坐休息。刚交二鼓,有人从房上下来,十分轻巧,落地无声。西方老侠于成最警觉,心想:外边来了夜行人,绝不是自己人,要自己人就该说话了,不然的话,万一发生误会,那还了得!侧耳往外听,这个人往客厅来了,上了台阶,有一些亮光。

噢!可能亮出军刃来了,这人是行家,他一扶隔扇门,知道这门没插管儿,他用手一托门带,把隔扇门开了,矮身形往里来。于爷和大家伙儿都看清楚了:哟!这不云霞道士杜清风吗?杜清风的长道袍已经脱了,在身上围着,背插剑鞘,右手攥着宝剑。

云霞道士杜清风现在是剑山蓬莱岛的站殿将军,他的两位兄长都是军师,最拿事的是他二哥,云台剑客燕普燕云风,燕普带着人从四川已经到了北京,杜清风也一起来了。因为自己的徒弟们大部分都在北京,人老了,也惦记着看看。杜道爷和二哥燕云风他们来,住在鲜鱼口里的孝顺胡同,也就是西胜镖局里。杜道爷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小徒弟铁罗汉吴成,这样便到了德胜门里果子市扁担胡同的瓦片吴家。一叫门,底下人把门开了,还有认识的:“哟!这不是杜老道爷吗?您快请进来。”“无量佛,吴成呢?让他出来。”“我家少爷不在家。”“哪儿去了?”“他另投了老师。”杜道爷这气就大了,他背着我投师,这是瞧不起我呀。又问:“他师父是谁?”“您不知道?北京城大名鼎鼎、北城根雍亲王府的教师爷,下江南拿二小请国宝,北高峰献艺贺号镇八方紫面昆仑侠童林哪。”“无量佛哟,小儿童林,你竟敢抢走我的徒弟。好嘞!我遇不着你没辙,遇着你,我要你的命!”杜道爷的人格不如徒弟们,人家马宝善、焦秋华那是好人,心眼正啊,杜道爷为人可不那么正直。回到西胜镖局,一边生气一边想:这个事我大徒弟马宝善还不知道,我得去告诉他一声。这样才出现了马、童二人比武,杜清风横插一杠的事情。其实人家马宝善并不知道师父来。

大清早,杜道爷来到护国寺角门这往里一走,出来好几个喇嘛问道:“您找谁呀,道爷?”“不认识我啦?山人云霞道士杜清风,你们庙里的大喇嘛是我的徒弟。”“哎哟,您是我家大喇嘛爷的老师呀!当初住在白塔寺教我们大喇嘛爷功夫的是您老人家呀。哎,您的二徒弟一定是竖臂摘星焦雨焦二爷了?”“不错!焦雨那个时候是个穷苦的孩子,是他哥哥马宝善在山人面前提的。”这时,有个喇嘛可就说了:“哎呀,不过我家焦二爷叫北城雍亲王府的教师童林给打吐血了。今天约童林来如此这般,我们大喇嘛爷正报仇。”杜道爷一听,不行,我得赶紧瞧瞧去。

这样,杜道爷来到月亮门里,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观瞧。马、童二人如何打石头,月台上如何对话,都看得十分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马宝善打童林这三掌也看见了。轮到童林真的下决心要打马宝善时,杜道爷心说了:你马宝善七十来岁的人白活了,你打他可以,他打你不用动地方,手一抬,你的命就没有了。这才高声喝喊并与海川交手,没想到海川抛钺亮剑,削了道冠,带军刃扬长而去。杜道爷一看海川走远了,赶紧派人跟着。

杜道爷把道冠捡起来,到了罩棚。马宝善一瞧师父鲜血“滴滴嗒嗒”往下流,脸色发青,显得狼狈和乏力,自言自语地道:“小儿童林啊,我就这么几根头发了,挽了个发鬏儿,却叫你给削去了,这道冠一掉,我非僧非道,这多寒碜啊!如果有人要问:“道爷,您昨个是老道,今天怎么改和尚啦?’老道改和尚是骂人的话,叫山人何以为人啊!”

“师父!”马宝善过来给师父叩头。杜道爷道:“无量佛!起来起来。你好糊涂呀,叫师父说你什么呢?”马宝善也纳闷,童林明明不敌师父啊?

便问:“师父,您赢童林还费劲吗?”“不!不费劲。”“不费劲怎么叫人家把道冠给削掉了?”“无量佛!别提啦。他拿出宝剑来,不使宝剑的招,却砍为师,为师只是这么一犹豫,他的手法太快,我一躲。躲闪不及,才削了道冠,这也是山人的晦气。”焦秋华在里屋可说话了:“哥哥,请你把师父请进来。”杜道爷赶紧进来,一看焦秋华虚弱的身体,老仙长的眼泪险些掉下来:“焦雨啊。”焦二爷掉着眼泪道:“不过请师父放心,弟子我快好了。我是让童林给打了,但这不能怪人家童林,实在是弟子我的不好。可是我的哥哥非要给报仇不可,我说千万不要这样。您看怎么样,到现在仇报不了,老师也遭此惨败,叫弟子心里头难过啊,师父,您这脑袋怎么办呢?”

杜道长疼得直哆嗦,爷儿仨坐在屋里直发愁。

先让小喇嘛用净水把老仙长的伤口洗一洗,然后把上乘的金疮药拿出来敷上。老仙长的疼是止住了,可头发往下一披散,僧俗两非,确实难看。“唉!为师我无法见人了。”马宝善真想不出什么绝招来:“师父,您以后就总戴帽子吧。”杜道爷说:“大热的天,我无法戴帽子。”还是焦二爷给想了一个办法:“师父,您把这道冠上抹点胶,粘在脑瓜顶上,再把您的短头发梢也粘上点胶,往后一收,粘在道冠周围。”杜道爷说:“那多难看呀。”“不要紧,你把这头发的周围用墨抹黑了,我看也不就将就凑合了。”杜道爷想了想,无可奈何地说:“无量佛!事到如今也只好就此吧。”

正在这时候,打发监视童林的小喇嘛回来了:“童林回到自己家中,带着他的八个徒弟,直奔大栅栏双龙镖局去了。听说江南来了不少的英雄侠义,据说他们住在那里,暂时不走。”杜清风一咬呀:“无量佛!此仇必报。”

焦二爷摇头:“师父,您报什么仇啊?”“剑削道冠之仇!小畜生小小年纪,把山人制得如此狼狈不堪,我偌大年纪无法出去见宾朋,这仇我怎么能不报哇!”焦二爷说道:“师父,海川是正人君子,所谓一步一个脚印的侠客。他奉圣命下江南,拿二小请国宝,北高峰献艺贺号,武林之中出了这样的人物我们都应该捧他。童林给咱们武林增光露脸哪!再说,童林是皇四子贝勒府里的教师爷。师父,官私两面,咱们都斗不起人家,就不应该和人家为仇作对,而且这事儿算不了什么。”杜清风摇头不以为然:“如此深仇大恨,焉能不报哇,你们不用管了。”

老仙长养精蓄锐,耗到晚上,把宝剑带好,道袍脱下来往身上一围,抬抬胳膊腿,周身上下弄合适了,不绷不吊。杜道爷就打护国寺起身形,越城墙,过护城河,一直赶奔南城。工夫不大来到大栅栏,飞身形上了铺面房,一直往东来到双龙镖局分号的西大墙,越墙而过。各处窥探一番,然后来到正院的客厅,一瞧客厅里头有人睡觉,便飘身下来到了台阶上,轻轻拉出宝剑来,捅了捅插管,没削着,这才把隔扇门打开。

杜道爷拢目仔细观瞧。爷几个不认识杜清风,都很纳闷,这个地方还有人行刺,奔谁上手呢?老侠于成这儿瞧着心想。看来看去,杜道爷看到海川了,双目停在他身上不动了。于爷心说:噢!这是我们海川引来的贼啊!这个老道的头发怎么一半白一半黑呀?老侠于成爱护兄弟,恐怕海川睡着了遭暗算。老侠于成要跟这杜道爷客气客气。“哈哈,道爷才来呀?”杜清风心说,人家发现了。“噌”一下蹿到当院,老侠于成一托胡子,一提大衫,飞身形由客厅里跟出来了。海川“噌”地一下也蹿出来了。“噌、噌、噌”南侠、北侠、镇东侠,各自亮军刃,巨阙剑、辘轳剑、龙渊剑,再加上海川的“落叶秋风扫”,四把宝剑犹如四条金龙,将杜清风团团围住。海川高声喝喊:“杜清风,你往哪里走?”大家伙儿这才知道是杜清风。于爷也真急了:“你这个老杂毛,我劈了你!”杜清风要是单对单的,他真不在乎任何一位。

可是现在他不敢动手,心里说:人家人太多,我还是走吧。他顺着这角门可就往东来了,穿过栈道又朝南走了。爷儿几个完全都出来了,西方侠于爷知道杜清风的功夫了不起,群侠紧迫不放,越过一排房,二排房,一直来到后院。后院里放着镖车、拴镖的垛子,空场地很大。杜清风朝南走到后院,爷儿几个顺着栈道也追过来了。

猛然间,打东房上“唰”,身轻似燕,飞一样似的下来一个人,杜清风那么快都没躲开。这位拿着一个东西,照着杜清风的软肋上“嘭”一下就给点了穴。杜清风攥着宝剑,想跑可就跑不了了。张着大嘴不能喘气,一会儿把脑袋就给憋紫了。这位站在杜清风的旁边,海川一看,哎呀!原来是一位出家的老道长,矮身材,双肩抱拢,由于年岁太大了,有点马蜂腰。身上穿着古铜色的道袍,掐着鹅黄色的口,腰煞水火丝绦,左肋下配着一口宝剑。

面似三秋古月,红中透粉,粉中透润,红粉相间,一脸的宝色,仙风道骨,皱纹堆垒,两道蚕眉斜飞入天苍,寿毫长到唇边,比西方老侠于爷的年龄还显得大。这位仙长微抬眼睑,二眸子金光烁烁,亚赛两盏金灯。鼻如玉柱,唇似丹霞,大耳相对,连鬓络腮,一部银髯苫满胸前。也搭着个子矮,胡子显得更长了。顶都谢没啦,白发苍苍,杨木道冠,竹簪别顶,背插拂尘。老仙长往这儿一站,风采可爱,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位武林道的老前辈。他右手拿着这个东西使海川更惊奇,哎呀!三尺六寸长的点穴镢,正是在清真寺,师父、师叔跟老筛海爷,僧道俗试三绝的时候,老筛海爷丢的单支点穴镢,原来被这位给拿走了哇。

就看这老仙长举着单支点穴镢,用左手点指:“无量佛!杜清风,你挽发为道,身在三清,实为可恨,护国寺童林抛钺亮剑是留你一条命。他既能削你的道冠,如果宝剑再往下一耷拉,焉有你的命在?你知恩不报反来为仇,以怨报德,现在又来到大栅栏行刺,今天山人警告于你,如果依然为非做歹,山人不容。”说完了,这单支点穴镢照着杜清风的后背“叭”地一下,就把杜清风打出一溜滚去。“无量佛哟!”杜清风“鲤鱼打挺”起来,看了看道爷,拔腰上西房,跑啦。

海川高声喝喊:“老仙长,请留步。”仙长却说:“无量佛!再会再会。”

老仙长也拔腰上西房,于爷他们哥儿几个紧跟着上去,神龙见首不见尾,踪影不见。大家都下来,这才来到前厅,把灯点亮了,群侠坐好。北侠问海川:“来行刺的是杜清风?”“不错!”“那么这位老仙长爷是谁呀?”海川说:“众位哥哥,我不是已经禀明这件事了嘛,我应约到清真寺,出现了恩师、师叔和老筛海爷僧道俗试艺的情况。当时老筛海爷的单支点穴镢往上这么一撩就不见了,这位老仙长手里头攥着的就是老筛海爷的点穴镢。可见这位老人家的功夫不言而喻了。”停了一下海川又说:“莫非这位老仙长来,也是为了明年的亮镖会吗?”于老侠想了想道:“完全有这种可能性。”于爷又对侯老侠说:“振远哪,我想有这么件事还得办,明天你跟海川到趟牛街,三个孩子被困在十八棵杨,是老筛海爷救了他们。你来北京,无论如何要到清真寺去一下,如果海川不上这儿来,可以不去,人家海川来了,你们俩人应该一块跟老筛海爷见个面,给人家道谢。二来海川的两位恩师已在清真寺住下,这是咱们大家的前辈,你和海川就代表咱们哥儿几人给两位前辈请个安,问问好。”说真的,这话出在北侠和南侠的嘴里可以,出自于爷的嘴,海川真不敢当,哪能代表于爷给我师父请安呢?你想啊,人家于爷的份多大呀。但是于爷说出来了,讲得又占理。老侠侯振远连忙点头:“哥哥,您说得太对了,要是去的话,顺便问问,可能二位前辈和老筛海爷他们知道昨晚上这位老仙长是谁。”于爷说:“对!好吧,大家休息吧。”没说几句话,把灯吹熄睡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起来,黄灿、潘龙带着几个徒弟们进来,预备脸水,伺侯群雄擦脸、漱口,梳洗已毕,大家吃完早点。海川这才跟镇东侠商量:“哥哥,于老侠昨天晚上吩咐咱哥儿俩去趟牛街清真寺,咱去吧。”侯振远答应道:“好吧,走!”老侠侯振远和海川哥儿俩可就遛遛达达由打双龙镖局往西了。顺着大栅栏西口出去,走观音寺奔李铁拐斜街,走五道庙,到了虎坊桥,走骡马市、菜市口一直再往西,直奔牛街北口再往南一点儿,到了清真寺。走北角门,这回海川没露怯,不喊“回事”了,一直往里走。

鼓上飞仙丁瑞龙、铁三爸铁木金、神形无影伍金堂,哥儿仨正往外来,一眼看到童林和侯振远了:“哎呀,是童侠客爷。”过来见礼。一看老侠侯振远佩着宝剑,形神飘逸。“哎呀,这位是……”海川说:“这位是我哥哥,山东东昌府巢父林侯家庄的圣手昆仑镇东侠侯廷侯振远。”丁大爸赶紧躬身施礼:“哎呀,老前辈,侯老侠客爷。”老人家一摆手:“丁大爸,快起来。听我兄弟提您,为人古道热肠,见义勇为,真乃武林之中的佼佼者。久慕您的大名,这一次来到清真寺拜望拜望,你我都是弟兄,咱们不必客气。”铁木金,伍金堂过来给侯老侠见礼,各通姓名。这时海川问:“敝老师和筛海爷都在吗?”丁大爸说:“客厅说话呢,快走吧。”丁大爸哥儿仨返身回来,陪着海川和侯振远来到客厅门前,挑帘栊进去一看,果然尚道爷、何道爷、青云长老、宝镜禅师跟老筛海爷、生铁牛朴鹿全都在。

海川进来先给两位老师行礼,然后给师叔、给老筛海爷行礼。侯振远挨排见礼。尚道爷、何道爷一看侯振远来了,哥儿俩都站起来,老哥儿俩心里明白,欠着人家侯振远的人情啊。尚道爷说话了:“我徒弟童林,混小子一个,两眼一抹黑,没有您侯老侠客爷在江湖上引路,结交了这么多的朋友,哪儿有今天的镇八方紫面昆仑侠呢?看来,我这徒弟贺了这么个美称,兴一家武术会顺利的。但没您这位侠客爷的指点是兴不起一家武术的。多亏您引导我徒弟走上正路,成为武林中好样的。”哥儿俩承着人家侯振远的这份人情呢。侯老侠行礼,两位老仙长赶紧给搀扶起来。跟着,宝镜禅师、老筛海爷也都见完了礼。“来吧,振远啊,坐下吧。”尚道爷给侯振远让了座。海川是算晚一辈的不能坐,老侠侯振远偏身坐下。

老筛海爷金元是侯振远的师叔,因为清真寺门长四爷马俊是金元的师哥,马四爷又是振远的老师,不过侯振远没提这事,关键是二爷侯杰跟师父有些不和睦。

侯振远坐下说:“我代表各位兄长们,众位贤弟们给你几位老前辈来请请安。顺便给老前辈道个谢,各位老前辈们住在这里千万别走,等着明年三月三亮镖会完了以后再动身。丁大爸是镖局的镖主,恭请四位老人家为镖局助阵啦,这是一。还有,昨天晚上有这么一档子事。”侯老侠就把事情由头至尾说了。老筛海爷一听直眼了:“哟!我这点穴镢叫一位道爷给拿走啦,这道爷是谁呢?像杜清风那样的能耐,老仙长治起来都毫不费劲、易如反掌。那么这位老仙长的本领之高是可以想见的。”这位老仙长是谁呢?老筛海爷想不起来了。尚道爷听完了点点头一乐,又看了看何道爷问:“三弟是不是他来了?”何道爷看了看尚道爷:“无量佛!师兄啊,可能是他。”“对!没错。”尚道爷回过头来又问宝镜,宝镜禅师也答道:“弥陀佛,没错,就是他。”老筛海在旁边可急得直问:“我说三位,这位前辈是谁?干嘛拿着我这点穴镢?”尚道爷一笑:“没事,您放心吧,总有一天会把点穴镢交给您的。振远、海川啊,这位是谁暂时可不能提,提出来没有好处。我们老哥儿几个在清真寺这里住着,连瑞龙带你们几位,全不能往外提,因为我们确实是为明年的三月三这镖会来的。你们哥儿俩回去,没有事情不用往这来,这里吃的、喝的、使的、用的,一切都很方便。有鼓上飞仙丁瑞龙,还有铁木金铁三爸和伍金堂等众人照顾着我们爷几个,就完全可以了。既便到了亮镖会的日子,我们也不奔双龙镖局去,我们就作为辅胜镖局请的助威的了。到了时候在辅胜镖局后面给我们准备休息的地方就行,听见没有?”老侠侯振远点了点头。尚道爷又说道:“好吧,既然如此,不留你们哥儿俩在这呆着了。铁三爸跟丁大爸把他们俩人送走吧。”尚道爷既然说了,这哥儿俩心里也就有底了。老侠侯振远他们告辞往外走,尚道爷、何道爷老哥儿俩都站起来,送到门口。铁三爸、丁瑞龙往外送,一直把他们哥儿俩送出清真寺,说了几句话之后,作别了。

哥儿俩往回去。老侠侯振远一边走一边思索:这位老仙长爷到底是谁呢?

看来与明年的三月三亮镖会大有关联。唉!得了,到了时候总会知道的。海川也有这份想法。老哥儿俩遛遛达达来到牛街北口,其实他们哥儿俩一清早就出来了,按北京人来说,这会儿正是吃早点的时候。一看下斜街口有这么一大圈人,里三层外三层,走道的走到这儿全站住了,挤在一块往里看,就听里边喊:“给我打,打打打打打,打死我抵偿,天底下还有这事吗?”哎哟,那意思好像喝喊着打人呢。哥儿俩身为双侠,终日里与人排难解纷,当然遇事哥俩就要打听打听!海川来到人群边上,一躬到地:“众位,辛苦辛苦,让一让,让一让。”人们都往里挤,海川衣不惊人貌不压众,您琢磨琢磨谁让他呀!人家瞧了瞧童林,那意思是,得有个先来后到啊,怎么能让给你呢?你是长着犄角的羊,也不能让给你啊。老侠侯振远知道海川脾气不好,怕海川再惹事,这么着老人家侯振远过来了:“海川,你这边来。”然后一抱拳:“众位乡亲们让一让,我们哥儿俩到里头看一看。”人家老乡亲们一看老侠侯振远白发苍苍,形神潇洒,这是一位道高德重的老人,自然而然地就让了。这么着海川沾了哥哥的光,哥儿俩慢慢往里来,走到里边这才看真了,在马路边上躺着个人,旁边搁着一个哨码子,这哨码子里头还有军刃。

这个人躺在那儿,可是行家啊!您瞧,躺那挨打还是行家吗?对啦,虎豹头用这左右手一护自己的太阳穴,手指头一挡自己的眼睛,大拇手指一护自己的耳朵,他护的这个地方,都是致命的地方,一个闹不好就会打伤了。他腿这么一蜷,磕膝盖一顶自己的胸口,两只脚一护自己的裆里头,两个胳膊肘一护自己两边的肋骨,一捂脑袋,成了一个团儿。你要打呀,你就打我大腿的外边,就这个地方,别处您打不着。打人的都是饭馆的,他们系着围裙,手里头拿着大炒勺、小炒勺、擀面杖、掏灰扒、火通条、叉把扫帚。有一个人站在马路沿儿上,这是位老先生,手里头流着血,粗脖子红筋:“给我打,给我打,打死了我给他抵了。”“劈里啪啦、劈里啪啦”,就这么一打,这么多看热闹的没人管。海川的意思就要管,老侠侯振远怕海川管不好,到底是怎么个事咱还不知道呢。“兄弟,你候一候,哥哥我过去问一问。”海川点了点头,老侠侯振远可就过去了。

到了这位手上流血的老者面前道:“哎,这位先生。”“嗯,老爷子有事吗?”侯振远笑着问:“您这大清早起来不做买卖,怎么在马路边上打人呢?”“老爷子您别管,天底下真有这事,把人都气死了。您说这也太不像话了,我给他抵了,我跟他完不了!”“唉,这么多年轻人手里拿着家伙,有木器有铁器,现在你在气头上,真的打伤了人命,你那气头一下去,你就该后悔了,那可来不及了。”“老先生,您说的倒是也对,不过这也太气人哪。我跟您说,早晨,我们这儿刚刚下板,您看我们这字号,‘兴隆馆’。早晨起来卖包子粥,他来了,我就把他让到楼上,他吃这个吃那个,吃一次不饱、吃两次不饱,吃了我们两屉包子,喝了我们半锅粥,还要了我们许多白糖,我们都给他伺候得挺好的,后来一算帐呢,一两六钱银子,他说给二两,我们伙计当然谢谢他。他说他没带着钱,我们伙计说你没带着钱你吃饭?他说他饿了,可是饿了没钱也不能吃啊。要吃,你就得给钱。他不但不给,还跟我们伙计捣乱,这还不算,他让我们先写了帐,我们伙计说没帐,他说没帐你不会买一本去嘛。我们伙计说我们不认得你,他又说,下回不就熟了嘛。说完,就愣往外去,哪儿有红口白牙吃了东西不给钱的?我们伙计过去伸手一拦他,他‘啪’地给了我们伙计一嘴巴,把我们伙计这半拉脸打肿了不说,槽牙都给打活动了。这伙计从楼梯上掉下来了,他把这事跟我一说,我是写帐的先生,我们掌柜的还没来呢。我听了一生气,把花镜摘下来,往桌上一拍,‘啪’地一下眼镜碎了,把我手也扎了。我们一天要碰上这么几个照顾主,我的这买卖还干得了吗?老先生,您别管了,我跟他豁了啊,给我打!”老人家侯振远一摆手:“别打了,别打了,我看你打得也够可以的了。他的衣服都碎了,就说这皮糙肉厚,二十多岁不怕打,也够呛!先别打了。众位,看着我了,我给众位了一了。”“老先生您要了事,反正事就是这么回事,您就给了一下吧!唉,大家先别打了。”先生说话了,大家伙儿都停住手了。

这个人躺在地上纹丝不动,老人家侯振远过来,伸手摸摸他的鼻子嘴,看看是不是还有气啊,谁知老人家侯振远手刚到跟前,这个人“鲤鱼打挺”,“噌”地一下站起来了,“哈哈哈哈”,声音洪亮,瓮声瓮气,仰天大笑。

这么些人拿着这么些东西打,只把他的衣裳打碎了,肉皮都没伤着!这人有很好的功夫。老人家侯振远一看,这人大高个啊,足有八尺多高,比侯老侠得高出一尺多去,双肩抱拢,猿臂蜂腰,看得出来,这是个练家,一身的腱子肉,穿着一身蓝,扑扑风尘。头如巴斗,面似镔州铁,黑中透亮,抹子眉大环眼,狮鼻阔口,大耳垂轮,青胡子茬,辫子在脑袋上这么一盘,两只眼睛烁烁放光,四棱子胳膊起青线,站在这还真叫棒。“朋友,你红口白牙地吃东西,怎么能不给人家钱呢?当然,一个做买卖的也讲究交朋友,你真的没钱,先到先生那儿提一声,说我腰里可没钱,从此路过,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我吃您一顿饭,您给我记上帐,我再路过您贵宝地加倍奉还。人受一句话,佛受一炉香,掌柜的也不能说不管一顿饭,您吃了个泰山不下土,最后还把人家伙计打了,这就不对吧?”“啊,他挤兑我嘛,这就没法子了。”

老人家侯振远一听,他这口音可不是本地人。便问:“朋友,你是哪的人啊?”

“我呀,离这远啦,四川人啊。”“唉哟喝,关山相阻,千里迢迢,您从四川到北京干什么来了?”“我到北京要找俩人,跟他夺取十三省总镖头大印。唉!只要把那人揍趴下,给弄死,这总镖头大印就归我了,人前显耀,鳌头夺魁。”侯振远心说:真是傻小子,这是叫人支使出来的。就说:“朋友,这十三省总镖头大印在谁手里呢?”“俩人,就在他们俩人手里呢。”老侠侯振远这么一听,这事可新鲜,在俩人手里。便问:“朋友,你知道这俩人是谁吗?”“知道。一个上岁数的老头,家住在山东东昌府巢父林侯家庄,圣手昆仑镇东侠侯廷侯振远,只要把这老小子打了,印,那就归了我了。”

海川这么一听,得!哥哥,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啊。哥哥您这一了事,把您自己了进来了,他打四川来就为揍您来的,我看您老头子怎么办?海川心里头想着,这么一高兴可也就过来:“朋友,你不说找俩人吗?

那个人是谁呀?”“那个年轻的啊,跟你差不离,听说是个怯老赶,家住在直隶省京南霸州童家村,镇八方紫面昆仑侠童林童海川。”侯振远也乐了,啊,我把我的名问出来了,你过来,把你的名也问出来了,我看你怎么办?

海川这么一听,嘿,敢情那位是我呀!

原来,这位大个儿家住在四川绵竹县南四十里地燕家坡,姓燕名雷字子坡,他叔伯哥哥给他起外号,叫野飞龙燕雷燕子坡。叔伯哥哥就是剑山蓬莱岛的首席军师、云台剑客燕普燕云风,燕普跟他师哥无形剑客万俟羽修那可是武林的一代宗师,本领高强,艺业出众,内外两家都了不起,尤其是燕普,一肚子好学问,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确确实实熟读兵法。现在才四十岁挂零,浑身横练,骨硬如钢,内外两家的功夫,没有一样不好。

燕雷是蓬莱岛的站殿将军,仗着他哥哥燕普燕云风军师,在山里头眼空四海,目中无人。一般的人他瞧不起。他能为也很好,可难免得罪人啊。

三月三亮镖会这件事情,咱们要交待一下。就说在明末清初啸聚风虎山,有弟兄八位,这里头第三位是北路镖的镖头、神镖将圣手昆仑胜英胜子川,一口鱼鳞紫金刀、甩投一子、三支金镖压倒了绿林,胜英胜三爷在绿林当中是了不起的人物。等到满清入关了,那么就公举胜英为十三省总头带走国家的御字镖。什么叫御字镖?就是国家有事,他也给保着,比如粮饷,保几十万银子从什么地方保到什么地方。老英雄胜英听完了以后,不干啊!他说:“众位,公举我为十三省总镖镖头,这我不干,咱们不是按十二家,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提过了吗?(像李国良他们家保的就是辰龙镖,都占一个字,各自为镖头,一年轮一个值年。)让我当国家的御马快,保国家的御字镖,我没那么大能耐。如果众位非让我干不成,我提出一个条件来,就是哪一省出事,哪一省的朋友给我找,给我负责。在江苏省出事了,那么江苏省你就得给我找,当然我也去找,你得帮我的忙。要是那样我答应干。”后来大家伙儿说了:“德高望众就是胜三爷您了,咱们就那么办了。”结果,十三省总镖头也就是三爷胜英的了。胜英同江宁府西关自己的二师兄聋哑仙师,四师弟碧昆长者,他们老哥儿仨,成立了十三省总镖头的松棚会,各省都有分会。多年来,胜英胜子川办了不少的事,还好,大家捧场,老头有人缘,最后告老了,回到直隶省莫州古城村,自己抱着胳膊根忍了,无疾而终。

那么这十三省总镖头就落在他大弟子飞镖黄三太的手中。

黄三太是浙江绍兴府望江岗结义村的人,他的能耐也不小,人缘又好,但是因为一些其它的原因,没干多少年十三省总镖头就跨了,再没人敢接任了。这样就十二家轮流值年了。反正每一年三月三有这么一个大会,也不见得当年准开,也许隔个三年二年的,也许一年连续开几次,所有各镖局的徒弟们可以簪花贺号,如果有闲下来的镖师、伙计,在哪个镖局子不愿意干了,可以等到北京城蟠桃宫松棚亮镖会上的时候提出来,唉,同行同业的,给你再谋个饭碗。有人要求说咱们今年开一次亮镖会,反正大家伙儿拿钱就是了。

明年三月三要在蟠桃宫设摆松棚亮镖会的主意究竟是谁提出来的?就是北京城前门鲜鱼口里头北孝顺胡同西胜镖局。西胜镖局的镖主是亲哥儿俩,大镖主叫镇西方鲍古鲍天机,二镖主叫闪电神鲍图鲍殿远。鲍古、鲍图他们哥儿俩这支镖专走西川镖,也就是奔西南四川的镖,这样他们暗中勾结剑山蓬莱岛。康熙皇帝的二哥英王富宝臣逃到四川,占据在白龙江剑山小蓬莱岛,二十多年来,根深蒂固,枝繁叶茂,能人太多了。鲍古暗中来封信,禀明军师燕普:“请燕普军师明年无论如何三月三亮镖会要来北京,乘这个机会夺取十三省总镖头。”信中还说:“我们剑山蓬莱岛把十三省总镖头夺过来以后,在十三省成立分会,哪个分会都可以积聚一部分武林高手,到一定的时机成熟了,十三省同时起义,准能够推倒满清。”这是剑山蓬莱岛人家安排的一个计划,但也是清朝政府的一个心腹之患哪!老军师燕普得到西胜镖局的信以后,当天晚上在后山九兽鹤天亭里与大军师无形剑客万俟羽修、大帅谭天谭桂林、英王富宝臣密议此事。老仙长燕普说:“无量佛,千岁,桂林哪,鲍古来的这个信很是时候,如果明年真的到了蟠桃宫亮镖会,派人把十三省总镖头夺过来,那于我剑山蓬莱岛就大大的有利。王爷,咱们得决定下来这件事。”王爷也说得好:“老军师、桂林哪,我看这是一件好事,我们应当派人去。”谭天点了点头:“如果王爷跟老军师乐意,就这样定下来吧。不过,我想,明年要派人,一般的人去可不成。王爷,莫若就请老军师燕普亲自走一趟。”英王乐意:“老仙长,桂林说请您去,孤也认为你去比较合适,别人去孤也不放心啊。”“王爷,既然桂林这么说,为臣情愿前往。”王爷补充道:“只是老仙长一个人去不成,还要多带几个能人去。”君臣商量好了。

第二天,王爷设早朝,文武群臣都在,左膀寨三公,右膀寨三横,左有两位军师,右有三位大帅。另外水陆全权大帅谭天、水军大帅、副帅以及二十名站殿将军、几百位将士,完全都集中在这里了。有爵位的都坐着,没有爵位的都站着。老军师燕普这才提出来:“都谁愿意跟贫道赶奔北京城,准备明年三月三亮镖会上夺取十三省总镖头?”就这一句话,“呼呼呼”过来一大帮,这里头有云霞道士杜清风、野飞龙燕雷燕子坡、赛南极诸葛宏图、胜昆仑欧阳志正、百步神拳石天龙、隔山打虎石天凤、金头龙赵登、银头龙赵亮、插翅灰鹤左金童、玉面童子白昆,另外还有两个踩盘子的总头,一个是一颗苗秃头义士马亮,另一个是红毛秃头狸子马俊。这马亮都七十多岁了,好本事好能耐。这还不算,本山青龙闸、白虎闸有八位寨主,他们是:海神鳖班豆生、闭目金蟾班豆弗、拦江蛇周忠、横江蟹周义、九尾龟谢文丑、镇江泥鳅谢文志、闹海金甲何清泰、海底金吓何阳泰,这些人全要去。燕普看了看,成了!只是不带野飞龙燕子坡去。老军师把人选决定好了,派人给众人拿来路费,吩咐大家伙不要一块走,可以三三两两,各找自己的知心人,从四川起身奔北京前门外北孝顺胡同的西胜镖局,争取年前都能到了。云霞道士杜清风提前到了北京,不久,燕普带着人也来了。燕雷想去,可他哥哥不让去呀。

燕雷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这里头有一位站殿将军,人称昆仑羽士仇成,是个出家人。这仇成跟燕雷最合不来,散了朝以后,他叫燕雷:“燕二将军。您跟我来。”领到自己的屋里,燕雷问:“仇道爷有什么事?有什么好吃的请我燕雷吃点儿。”“二将军你坐下,哈哈哈!二将军,大家伙儿可都上北京城,等亮镖会夺取十三省总镖头立功去了。”“是啊,我不是也想去吗?可惜不让我去啊。”仇成一笑:“哈哈哈,也不然,谁立功是谁的,谁人前显耀谁好看,不让去就不能去了吗?二将军,像您这人物,就应该出人头地,建功立业嘛。”“我兄长不许。”“您怎么这么老实啊?您知道为什么不让您去吗?”“这个,我不知道,这是军师的命令,咱们得服从。”“不对,他能耐再大还高得过去二将军您野飞龙燕子坡吗?”“嗯,对。”“不让您去的原因就是老军师要把这份功劳让给别人。”“唉,我哥哥这人怎么办这个?有脸不让我露,有功劳不让我得。”“还是的,问题就出在这儿。依我说,带点路费,您私自离开剑山蓬莱岛,到北京城前门外北孝顺胡同西胜镖局找鲍古、鲍图,这两人您认得。”“那不犯令了吗?”“犯令有什么关系,到那儿先露脸,先把十三省总镖头夺下来。”“那到了三月三正日子,我哥哥他们一去,我再露面我也夺不下来呀。”“不对,您去了您就不等三月三镖会了,有您这本事干嘛非等到那天啊?到北京您就把十三省总镖头的大印给夺过来了。”“我上谁那儿夺去啊?”“哈哈哈,无量佛,您不知道,这十三省总镖头大印在俩人的手里。”“谁手里啊?”“一个是山东东昌府巢父林侯家庄圣手昆仑镇东侠侯廷侯振远,这是个白胡子老头。”“还有谁啊?”

“另一位是他好朋友,三十多岁,挺怯的,像个乡下人,镇八方紫面昆仑侠童林童海川。您可别小瞧这童林,他面怯心不怯,好功夫。但是他们俩功夫再好,跟您比那还差得多呢!到了北京,您就暗中找这俩人亮家伙,把这俩人揍趴下,从他们身上把十三省总镖头大印夺过来。你就回来了。您琢磨琢磨,老军师带着人上北京,在那儿又吃又喝,结果无功而回,您就露脸了。”

“嘿!哈哈哈,仇道爷,你这办法可不错啊。”“多新鲜啊!”“这个,这个侯振远上哪找去?”“唉,您到北京城一打听,谁都知道大名鼎鼎侯振远、童林。”其实啊,这是仇道爷使的一个阴谋诡计,他最恨燕雷不过。既是夺取十三省总镖头,这就是十二家镖行同业的大事,当然有双龙镖局的南北两号。既有南北两号,就有侯振远和童海川。这俩人能耐大了,只要你燕雷燕子坡找上门去挨打,不死也得脱层皮。这燕雷哪知道这是仇成使的坏?”好了,我找他们去。”燕雷把日月双轮带好以后,他就出山了。青龙闸八位寨主都不在,燕雷通过招贤馆,坐小船离开白龙江,到东岸下船,登岸后直奔北京了。

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非止一日。唉呀,距离北京城也就快到了。天黑下来,燕雷摸了摸兜里头,分文皆无。虽说离着北京近了,但我哪找这孝顺胡同西胜镖局去?再说我一文钱没有,今天晚上住店都不行了。他找了个破庙就忍了。第二天一清早起来,辨认方向,往前走到牛街口,燕雷实在饿了,唉呀,这包子真香啊,得了,我呀,我先吃,管他呢!燕雷一挑帘进了兴隆馆,人家先生在帐桌后头正坐着呢。“啊,客人您来了!您楼上请!”“楼上雅座。”底下一喊,上头一接音,燕雷上来了,伙计擦抹桌案,让客人坐好。买卖人和气生财,人家当然侍候得周到,说话让你过得去。“哎,给我来一屉包子,三碗粥,多搁点白糖。”“好,您来一屉?咱这一屉是三十六个。”“是啊,三十六个还吃不了吗?”伙计一想这位能吃。时间不大,给端来一屉包子、三碗粥放好了白糖,筷子搁桌上。燕雷也不喝酒,也没吃菜,咬着包子蘸点醋,把这包子吃完了,粥也喝了。“客人您饱了没有?”“没有啊,再给我来一屉,再给我来三碗粥。”“喝!你可真不是行贩是吃主。”

伙计又给要去了。吃完了以后,燕雷问:“嗯,多少钱啊?”“哈哈,一两六钱银子。”“不多,不多,连小费给二两。”“谢谢您了。哈哈!爷台,我再给您沏点茶去。”“小二哥,我不喝了。”燕雷站在那儿,半天不拿钱,这伙计就想:这位吃得痛快,掏钱这么难啊!便催问道:“爷台,您把钱赏下来,咱们好入帐啊。”“钱啊,钱这个……我没带。”“哟!您没钱哪。”

“啊,没有啊。”“那么没有钱您怎么吃啊?”“我不是饿了吗。”“饿了您有钱再吃啊。”“有钱我不就给了吗?这么办得了,你呀,给我写在帐上,我以后再给你。”“我们没帐。”“您这不是混蛋嘛,没帐,买一本去。”

“我们有帐。”“有帐写上啊。”“噢,有帐也不成,我们跟您不熟识。”

“嗨!一遭生两遭熟,下回不就熟了吗?”伙计这么一听,您还有的说呀,便说道:“今儿个你不给钱不成,红口白牙吃了我们,你就得掏钱,没钱您就不应当进饭馆。”“那我不掏钱,应当怎么办呢?”他提起哨码子来到楼梯口,伙计过来伸手一拦:“没钱你走不了!”燕雷还认为他要扒自己呢,一伸左手,照着他腮帮子上,“啪——!”就一个大耳光子。其实燕雷感觉自己没使多大劲,可这小伙计哪儿能受得了练武艺人的一掌啊。“哎哟!”

好嘛,把右边的槽牙完全都打坏了,伙计顺着楼梯就轱辘下来了,这腮帮子跟炸龙虾片一样,‘噌’一下就鼓起来了。

先生拿着笔戴着老花镜,正写帐呢,就听这位伙什说:“我说先生,我干不了啦,您要问这事,如此这般这么这么回事,我一横他,他给我一嘴巴,把我槽牙都打活动了。”先生听着一生气,手一哆嗦,“噌噌噌”:“哎哟!我怎么把我帐都勾了。”先生把笔往桌上一搁,老花镜摘下来,拿着左手往帐面上一拍,“啪!”眼镜碎了,手也扎了。老先生气得直喊:“好呀,来呀,给我打他。”野飞龙燕雷顺着楼梯,“噔噔噔”就下来了。燕雷心想:打我?好吧!这顿打就算我赔你们这一两多银子,不然的话,我再打你们,那多不合适啊。只见这头二柜“呼啦啦”全出来了,红白两案的大师傅、前后跑堂的也全都出来了。嗬!拿着大炒勺、小炒勺、擀面杖、掏灰耙、火通条,就在马路沿子下边一点,燕雷把哨码子往那一搁,虎抱头一躺,这些人就过来“劈里啪啦”打上了。“打、打!”先生气得直哆嗦:“打死他我给抵命了”!开始还有人问问,后来没人问了,尽瞧热闹的。

现在海川过来一问,燕雷才提出来,我找童林童海川。老侠侯振远在旁边站着,那意思是说:海川啊,你问出来了怎么办?海川听完了道:“噢,您认识这二位吗?”“我不认得。”“您怎么知道这十三省总镖头大印在侯振远跟童林的手里?”“那是我们山里的仇道爷提的,没错,他们俩人就是十三省的总镖头啊。”“噢,哈哈哈,您贵姓啊?”“野飞龙燕雷燕子坡。”

这先生也愣了:哎哟!他是山贼头啊,甭说打我们几下、吃我们点包子了,他把我们这饭馆烧了,我们也惹不起他呀!嘿,幸亏这位给问出实话来了。

海川这么一听:“燕将军,你不认得侯振远、童林啊?”“不认得。”“哈哈哈,巧了,你看。”海川用手一指侯振远:“这白胡子老头,就是圣手昆仑镇东侠侯振远。”“啊!”燕雷的这抹子眉就立起来了,大环眼睛睁圆了:“噢,他就是侯振远。”“你再往这看,我就是小小的镇八方紫面昆仑侠童林。”人家先生跟看热闹的人这才知道这两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侯侠客爷和童教师爷,这是双侠。老侠侯振远一想:你这不是惹麻烦吗?他跟你要十三省总镖头的大印,你往哪拿去啊,我瞧瞧我兄弟怎么办。燕雷听完了以后,一猫腰把日月轮哨码子就提拎起来了:“嘿!小儿,你是童林,他是老儿侯廷,弄死你们俩,十三省总镖头大印就交予燕某。来!你们俩亮家伙吧,咱们就这儿干。”海川一拦,说道:“燕师傅,你先别着急,你吃人家饭还没给钱吧?”“给钱没给钱没关系,别说吃他两顿饭,把他饭馆烧了,他有什么出手的啊。”“这是天子脚下,礼仪之地,吃饭就得给钱,不给钱,跟人家饭馆耍威风,算什么英雄?”“嗯,我不是没钱吗?”“没钱怎么会吃人家饭啊。”“我饿呀。”“哈哈哈,朋友,还是的,你在这小饭馆吃包子,能吃得好吗?咱们先把饭钱给了。”海川一伸手掏出十两银子来:“先生请过来。”

“侠客爷,童教师,这是您的朋友,得了,冲着您我们不要钱了。”“不成啊,你的手也受伤了,伙计也叫他给打了,我这还有十两纹银。刨出饭钱小费以外,你们两人治伤,就算暖暖疼。这位是我的朋友,我候了他的饭帐了。”

“侠客爷您别给了,有您在里头,给钱不给钱的没关系,他要提出来是您的朋友,我们也就不要钱了,还要加意款待。”海川一笑:“得了,钱我是给了,事情就完了。老乡亲们,散散吧。”乡亲们都纷纷离去。人家先生、伙计们也都回饭馆照常营业。侯振远一想:办得很好,饭钱给了,就剩咱三人了,怎么办吧?燕雷把眼睛一瞪:“行了,饭钱你给了,小子,咱们打吧。”

“哈哈,燕师傅,大庭广众之下,在这大街上能动手吗?十三省总镖头大印我也没带着,在家里。”“那我跟你家中去取。揍完你,堵窝掏,你也得给印。”“行啊,你先跟我们哥儿俩来吧。”老侠侯振远纳闷:你要把他弄到哪去?啊,你把他带到双龙镖局去,仗着人多势众,大家伙儿克一个,这不像话吧。老人家侯振远也不管,在后头跟着。“行啦,到哪儿也不怕你们俩。”

“行行,随我来。”

三个人遛遛达达从这儿一直往东去,过了虎坊桥,顺五道庙,走李铁拐斜街、观音寺,穿过大栅栏西口,来到双龙镖局的门口:“哎”这离西胜镖局多远啊?”“怎么?”“我认得西胜镖局的鲍古和鲍图啊。”“哈哈哈,好的,离这很近了,先别忙。”“那我当然不忙,我也不上那儿去,我得把镖头的大印拿走。嘿!刀山油锅,姓童的,二爷也不含糊你们!你把我带到这来,任凭你们窝子狗一块儿咬。”老侠侯振远都有点生气了,心说:海川,你还跟他一口一个燕师傅呢,他配吗?他什么都不懂,他是个畜类,穿衣冠的禽兽啊,你不应当理他。海川没着急:“燕师傅,有什么话咱们到里面说去。”“好吧。”进了镖局往里走,一直来到南上房,老少群雄全在这了。

大家伙见海川带了一个人来,破衣烂衫气哼哼的,都挺纳闷。“燕师傅你请坐吧。”海川又给指引。老侠侯振远慢慢把这事跟大家伙儿介绍了。海川陪着坐下,立刻吩咐道:“给燕师傅沏茶去,你再喝碗茶。”“好吧,喝滋润了再揍你。”时间不大,茶来了,燕雷喝了两碗茶:“行了,来吧,哪儿呀?”

“燕师傅,大概包子粥你也没吃好吧?你要没吃好,咱俩动手,我要把你赢了,我也不露脸。”“是啊。”“咱们准备酒席,我奉陪你先吃点饭,你酒足饭饱,一点毛病没有了,然后咱们再动手。”燕雷点头:“好吧,吃就吃。”

黄灿、潘龙立刻派人备饭,时间不大酒宴摆上来,燕雷也不让众位。大家伙儿都在旁边瞧着他们二位吃,这燕雷还真能吃,甩开腮帮子,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吃了个酒足饭饱。一抹嘴:“小儿童林,茶也喝了,饭也吃了,酒也喝了,行啊,咱俩人干干吧。”“燕师傅,你这衣裳太破了吧?”“啊,是被别人给打的。”“还是的,去!找一身比较合体的衣裳来。”照燕雷这个头也好找,时间不大,请燕雷沐浴更衣,换了衣裳。燕雷提拎哨码子一进来:“成了,哈哈哈,衣裳也换了,咱们俩人干干吧?”“你坐下,燕师傅,你我都是武林中人,要说你慕名来到北京城访访我们哥儿俩,这个咱们人不亲刀还亲呢,咱们是一家人。但你说赢了我们俩就能夺十三省的总镖头的大印,我琢磨着你这是被别人支使着来的,你让人家当枪使了。我不能说你燕师傅是傻子,但这十三省总镖头哪来的印啊?我哥哥侯振远跟镖局还有点关系,我童林跟镖局一点关系没有,甭说你把我赢了,就把我宰了,我也没处给你弄十三省总镖头大印去。燕师傅,你真的把我们哥儿俩赢了,你也不是十三省总镖头啊。想得十三省总镖头,要等明年三月三亮镖会上,当着同行业十三家镖局全在那儿,众目睽睽之下,以武会友,你能耐大,你德高望众,大家伙儿公举你,您就是总镖头了,这也是一句话的事,哪来的印呢?哈哈,您着急也不成。现在您酒足饭饱,也换了衣裳了,这样很好,初次到朋友家里,得叫人瞧得起。我派人把您送到西胜镖局,您耐着点心,有什么话明年三月三亮镖会梅花圈上再说。”

海川是英雄人物,话说得婉转柔和。真没想到燕雷这个人把脸一沉:“嘿,我大老远的来,小童林你花言巧语蒙我。”海川笑哇:“哈哈,我不是蒙哄你,你现在要跟我动手,我不跟你动手。但是明年到梅花圈上,为夺取十三省总镖头,我替双龙镖局出一膀之力,你替西胜镖局出一膀之力,咱二人梅花圈上见。”“唉呀,我还得等好几个月才能揍上你呀,我吃东西不香啊。”

“得了,燕师傅,你呀,受点委屈暂时先别打我,有什么话咱们梅花圈上再说。你们谁把燕师傅送到西胜镖局去?”旁边有人搭言:“师父,弟子愿往。”

穿云白玉虎刘俊站了出来,海川满意地点点头,大徒弟办事可靠。“刘俊,你陪着燕师傅到西胜镖局去吧,咱们这里的事情什么也不能提,只说燕师傅投奔西胜镖局路过双龙镖局就可以了。”“弟子知道。”“燕师傅,您跟我这徒弟去吧。”“嘿!好嘞。走吧。”旁边有人说话:“师父,我跟师哥一块儿去吧。”海川一看正是猛英雄霹雳狂风甘虎,画地无形隐逸侠甘雨甘凤池的儿子,海川的宝贝徒弟。“虎儿,你不能去。有你师哥一个人陪着去就成了,你跟着干什么去?傻傻呵呵,天真烂漫,回头惹了祸!”“没事,您瞧九月九重阳会厉害不厉害?徒弟我都能化险为夷了,您别看我表面上笨,其实我还是挺聪明的。师父,您让我跟师哥一块儿去吧。”“好吧,既然如此你就去吧。”甘虎的话也对,九月九重阳会没有甘虎成吗?怎么能说人家孩子傻呢?海川又嘱咐说:“甘虎,到那什么也别说,啊!”“我知道,咱们走吧。”刘俊、甘虎陪着燕雷走了。

等他们一出去,老侠于成这些人全过来了,只听于老侠说道:“海川哪,你长能耐了,我早就惦记把这小子摔死,到底什么事?他一口一个小儿、一口一个小儿骂你,你还管他叫燕师傅,你说你这人怎么学得这么有涵养了?这都是你哥哥侯振远素常素往教育的结果啊,真是‘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啊。海川,哥哥我服了你了,我一百零二了,都受不了这窝囊气!”海川乐了:“哥哥,这路人是傻小子,您要跟他怄气,那您不也成傻小子了吗?您听他那意思,找我哥哥和我,揍了我们俩这十三省总镖头大印就归他了,这路人什么都不懂,您能跟他一般见识?”老侠于成点头:“倒是你说得对。”海川接着说:“这是有人跟他有仇,暗中挑拨我们哥儿俩,让我们哥儿俩揍他,这叫借刀杀人,咱不能中了小人之计,哥哥您说对不对?不过燕雷这样的人,总有一天有人要揍他的。您说咱们大家伙对他不错,他连个谢字都不提就走了,咱不能跟他一般见识啊。”老侠侯振远、秋佩雨、马道爷,连苗润雨、张子美、二爷侯杰,这些个老人物,也都赞赏海川,说他小小的年纪,又有这么一身绝艺,还能有唾面自干的涵养,真不错呀。大家伙儿都从心里头佩服。

说着话儿,工夫可就不小了,爷儿几个正要吃饭,猛然间院里“嘁咴咔嚓”,脚步沉重,有人“唰”一挑帘子,爷儿几个这么一瞧,哎哟,这是怎么了?穿云白玉虎刘俊累得满头大汗,背着猛英雄甘虎进来了。甘虎黄脸现在成了蜡白的了,顺着嘴犄角往下流血,流了刘俊一脖子。爷儿几个“唿啦啦”全都站起来了。海川忙问:“刘俊,你师弟这是怎么了?叫谁给打了?”

南侠口诵佛号:“无量佛,快背着你师弟先放到东边那床上去。”刘俊把师弟甘虎放好了,仰面朝天躺下,然后掏出手绢来擦了擦脖子上的血,才备叙前情。

原来刘俊心眼很多呀,他心说甘虎师弟跟着没好事啊,这样,他老挡着甘虎跟燕雷,不让甘虎挨上燕雷燕子坡。出大栅栏东口进鲜鱼口西口,再出鲜鱼口东口往北拐,就是北孝顺胡同里头。等来到西胜镖局门口,一看座东朝西的大门,布局十分严谨,构造得也很讲究。上有门灯下有懒凳,两边有门环,南北两面是走马大门,里面很多层院子、房舍和大空场,可以存镖车,可以拴牲口,可以放各种镖。镖银不见得都是银子,也有绸缎、药材和珍宝。

西胜镖局里悬灯结彩很热闹,懒凳上坐着七八个彪形大汉。等到了这里,大家可都站起来了。刘俊一抱拳:“众位辛苦了,请问鲍镖主在不在?”这些人不屑一顾地问:“哎哟喝!少爷,您找我们镖主有什么事?”“我是大栅栏双龙镖局的,这位是您这儿的朋友,‘野飞龙’燕子坡燕二师傅,来找鲍镖主,他路过我们双龙镖局,跟我们那儿打听,结果我师父派我把燕师傅送到您们镖局来了。”“噢,您候着啊。”门丁转身形往里走,时间不大,鲍古、鲍图全出来了。鲍古大高个,高颧骨,花白胡子,花白剪子股的小辫。

鲍古一抱拳:“哎哟喝!燕二弟。”“哎,鲍爷,我由打四川来的,我走瞎了道。”“这位?”“我是双龙镖局的,我姓刘叫穿云白玉虎刘俊。这是我师弟霹雳狂风甘虎。”少侠客刘俊通名姓,甘虎叙前情,谁知激怒了燕子坡要怒打甘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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