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煌言

一掌河山亦践蹂，老臣霜雪正盈头。掀髯犹抱沧桑恨，扼吭甘从孤竹游？

自是泽宫堪荐俎，岂无夜壑可藏舟！趋朝当日称先达，惆怅生刍何处投！

百年心事总休论，堕泪凭看石上痕。竹帛早应传魏胜，河山终不负刘琨。

当时杖履知何在，此日衣冠赖孰存？一自将台星殒后，胡尘天地尚黄昏！

频年长狄扫黄图，此日狼星敛角无？石矢未曾宾肃慎，金人犹自祭休屠。

虽然下殿当天象，可复穹庐满帝都！独笑中华皆妇孺，几回膜拜捧胡雏！

往岁南中不见雪，今年吴地雪偏浓。繁华转逐冰心冷，瑞色还疑锁甲同。

湖海看来元复旦，江山战后渐成翁。穆王此际犹巡狩，黄竹歌词总漫工。

炎乡白昼苦难眠，也逐孤云学问禅。行到精庐知浴佛，坐来古洞亿飞仙。

远公暂向名山住，管子初从辽海还。不是宰官能说法，疏泉品石总随缘。

新秋萧飒北窗凉，一枕羲皇梦亦长；试问漆园蝴蝶影，可曾逆旅闹黄粱？

炎州东望伏波船，海燕衔来五色笺；闻有象耘芝朮地，愁无雁渡荻芦天。

息机可是逋臣意？弃杖谁应夸父怜！只恐幼安肥遁老，藜床皂帽亦徒然！

荒坟三尺土，宿草几经秋！鬼亦离乡贱，人胡渡海游？

鹿场残炤淡，蚁垤野花幽。不用山阳笛，凄然泪自流。

黄埃胡骑猎桑乾，长狄笳声九塞寒。金雁俄从别殿识，铜驼几向故宫看！

星槎飘泊留旄节，云树依栖拂羽翰。不是孤臣甘浪迹，曾将独茧著渔竿。

落魄须眉在，招魂部曲稀。生还非众望，死战有谁归！

蹈险身谋拙，包羞心事违。江东父老见，一一问重围。

四时冬不用，况乃问舟程。自与泅人伍，还令飓母轻。

枯槎粘水骨，虚枕挂鱼睛。珍重阳侯意，毋劳费送迎！

风流名节总相兼，冰鉴高从北斗瞻。老去汉臣犹避莽，归来陶令本名潜。

一官直与夔龙并，七尺甘随豺虎歼！试向星辰还听履，炎轮应为返西崦。

古曾称白狄，今乃纪红夷；蛮触谁相斗，雌雄未可知！

鸠居粗得计，蜃市转生疑。独惜炎洲路，春来断子规。

王室方板荡，万里飒飘风；南纪亦滔滔，岛屿有群雄。

群雄苦不成，岁月坐冰融；五侯并九伯，化为蒿与蓬！

楼船出闽越，军声正及锋。金符剖异数，玉牒缀强宗；

非云优晋锡，所以厉康功。孤臣怀共主，仿佛五云封。

九关踞虎豹，阊阖不得通；回槎天汉际，踯躅倚王公。

顾念命卿微，一旅甘附庸；蒙耻期匡济，敢言蹇匪躬！

但虑踪迹异，复虑踪迹同；悠悠千载下，谁更想孤忠！

世事惊心强自娱，萧条旅馆日提壶。尝言诸葛真名士，犹作高阳一酒徒。

座上何须分雅俗，杯中原不入荣枯。且须杖策舂陵去，王粲登楼赋有无？

萧条春事又今年，岛树江蓠最可怜！悲至泪因孤燕下，閒来魂在杜鹃前。

雄图谁复能窥足，雌节何如且息肩！记得古人曾化杖，邓林孤影亦参天。

越裳行阙复为烽，痛哭敷天左袒空；结约更无燕太子，匡扶那得窦周公！

祚移云梦谁收烬！势屈微卢亦伏戎。岂是十旬还帝醉，故教三日借神丛？

天星岁岁在余皇，一去延津剑渺茫；最误文皮包甲冑，漫誇卉服奉冠裳！

望乡台上分羹冷，建业城边遗镞黄。闽峤祗今皆蔓草，不知三矢有谁囊！

入林偏爱晚凉生，灌木疏疏坠月明。鹤梦到山原独醒，蝉声绕树有余清。

不堪归兴逢人急，真觉炎趋较世轻。相对素心聊一醉，盘飧何用五侯鲭！

黄鹄翔汉表，厉气何峥嵘！朝餐方壶实，暮掇圆峤英；

网罗不得挂，稻粱安所馨？俯视沧溟流，骄语鹍与鹏；

万里毋乃隘，千仞奚足惊！岂意弥天罝，碍尔莫长征。

明时重羽仪，云路讵冥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