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煌言

孤竹行吟后，家无四壁存。更闻宗欲坠，不但族先燔。

蹭蹬孤臣节，踉跄孝子魂。愿为双白鹤，飞去叩天阍。

棘人经岁解朝簪，忧国江湖一片心。太史徒然吹凤律，诸侯空自哕鸾音！

风尘飘泊随南北，云物凄凉变古今。慰藉新阳来六管，朝霜朔雪不须侵！

极目沧波明镜函，火珠独见烛龙衔。鲛人夜贡珊瑚树，云母春开锦绣帆。

金谷未须誇富贵，瑶池应不隔仙凡。自来三五传柑胜，莫惜霞觞付酒监！

秋山青，秋水明，午梦惊秋醒未醒？乾坤一草亭。

故国盟，故国情，夜阑斜月透疏棂，孤鸿三两声。

斗柄春来又几旋，昨宵今夕倍堪怜。一年那得灯重满，五夜何曾月再圆！

星汉依稀火树里，风光次第杏花前。上元别是佳游节，选胜还疑小有天。

看花相对数花筹，绮谷偏宜清夜游；欲比酒容来叶底，频疑灯影上枝头。

妆残莲粉精神别，梦入梨云颜色浮。暮霭迷离浑一片，湘帘挂处隐朱楼。

自从钱塘怒涛竭，会稽之栖多铩翮。甬东百户古翁洲，居然天堑高碣石。

青雀黄龙似列屏，蛟螭不敢波间鸣；虎韔争如秦妇女，鱼旐半是汉公卿。

五、六年间风云变，帝子南巡开宫殿；繇来泽国仗楼船，乌鬼渔人都不贱。

堂怡穴斗几经秋，胡来饮马沧海流；共言沧海难飞越，况乃北马非南舟！

东风偏与胡儿便，一夜轻帆落奔电；南军鼓死将军擒，从此两军罢水战。

孤城闻警蚤登陴，万骑压城城欲夷；炮声如雷矢如雨，城头甲士皆疮痍。

云梯百道凌霄起，四顾援师无蝼蚁；裹疮奋呼外宅儿，誓死痛苦良家子。

斯时弟子在行间，吴淞渡口凯歌还；谁知胜败无常势，明朝闻已破岩关。

又闻巷战戈旋倒，阖城草草涂肝脑；忠臣尽葬伯夷山，义士悉刭田横岛。

亦有人自重围来，向余细语令人哀；椒涂玉叶填眢井，甲第珠珰掩劫灰。

而今人民已非况城郭，髑髅跳号宁复肉。土花新蚀遗镞黄，石苔早绣缺斨绿。

呜呼！问谁横驱铁裲裆，翻令汉土剪龙荒？安得一剑扫天狼，重酹椒浆慰国殇！

木落天空肃气森，重来海岸怅人琴！从秦狐偃空投璧，去越鸱夷枉铸金。

渭曲璜随双鲤逝，延津剑化一龙吟。只今桑下谁相语，独倚孤篷泪不禁！

项王怒、汉王畏，鸿门宴罢鸿沟溃；汉人喜、楚人恚，玉玦谋空玉斗碎。

重瞳、隆准两英雄，天意有兴必有废；成岂哙也一彘肩，败或亚父疽在背。

不杀沛公岂云误，此事却有霸王度。当时长者号汉王，俎上老翁不相顾；

既无父子况君臣，三军缟素为何人！

天方尊肃气，人已苦兵声。高枕真无事，扁舟似有情。

静同仁者寿，隘得圣之清。遣放应如此，毋劳造物争！

钟阜铜驼泣从臣，孝陵弓剑自藏真。犹闻雄雉能兴汉，岂似乾鱼仅祭闽！

天入金、焦锁钥旧，地过丰、镐鼓钟新。何人独受耑征诏，赐履繇来首渭津。

汉坛左钺授宗臣，飞翰传来消息真。壁垒象横开北极，艅艎流断接南闽。

双悬日月旄幢耀，百战河山带砺新。从此天声扬绝漠，还应吴会是临津。

期门取次出貔貅，首路军声胡骑愁。何独止戈非庙算，还应聚米是边筹。

嚇蛮事往疑虚语，谕蜀才穷愧老谋！自古殊勋归跃马，几人谈笑得封侯！

几年卧节梦金銮，绵蕞犹班旧握兰。葭管初开周甲子，葱珩重见汉衣冠。

嵩呼恍觉炉香近，海曙还疑扇影寒。惟有臣心冰雪净，誓将綵线续双丸。

赤羽飞驰露布哗，铜陵西去断胡笳。横流锦缆空三楚，出峡霓旌接九华。

歌吹已知来泽国，樵苏莫遣向田家！前驱要识王师意，剑跃弓鸣亦漫誇。

海国悬符为辟兵，驱来雷檄又纵横。中天雨露天中节，半夜风云夜半晴。

繁露何须灾异对，商霖原为相公生。忧民幸慰祈年意，笑把菖蒲泛酒觥。

投老犹垂橐，忘归未拂衣。江山双泪迸，家国寸心违。

作客悲王粲，为郎忆紫薇。入林还怅望，吾道已全非！

叠鼓鸣笳出佽飞，将军此日挂征衣。千屯夜失欃枪耀，万壑朝阳组练威。

共喜龙骧临溟渤，已知鹤唳动淮淝。捷书好向潜夫寄，拟趁轻帆便北归。

十洲曾卜筑，师过化为薪；荆棘任公宅，蓬蒿夸父津。

老麖避客去，旧犬逐人亲。不忍乖初服，茅檐又日新。

春信惊催玄腊残，江梅犹带六花蟠。屠苏饮出冰余冷，组练光浮木末寒。

吹垢岂期风入梦，洗兵自合雨成漙。征人感荷东皇意，且逐年光奋羽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