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

箕踞长松下，横眠老竹根。

一枝聊可借，三径已无存。

故物怀乔木，羁人赋小园。

水波风袅袅，摇落更消魂。

愁挟诗来为护持，生知愁是赋诗资。

有愁宁可无诗好，我愿无愁不作诗。

廿载论交指一弹，移枝栖息祝平安。

镜中青鬓朱颜驻，诗里黄山白岳蟠。

差喜敛狂能止酒，更期作健好加餐。

然脂才妇长相守，粉竹金松共岁寒。

音书人事本萧条，广论何心续孝标。

应是有情无着处，春风蛱喋忆儿猫。

袅袅鹅黄已可攀，梢头月上足盘桓。

垂杨合是君家树，并作先生五柳看。

玉润金明绝世妆，参差顾影画屏傍。

重帷曲室温黁火，不假风来自送香。

奕棋转烛事多端，饮水差知等暖寒。

如膜妄心应褪净，夜来无梦过邯郸。

弄翰然脂咏玉台，青编粉指更勤开。

偏生怪我耽书癖，忘却身为女秀才。

异县他乡惠好音，诗盟卅载许遥寻。

看将叹逝士衡意，并入伤春子美吟。

似雪千茎搔短发，如灰一寸觅初心。

来游期汝能乘兴，灯火青荧话夜深。

微言妙质得谁如，年少东来信起予。将母呕心休觅句，绍翁剖腹肯留书。

人癯恰办竹兼肉，文古能穷柳贯鱼。疏凿诗中惭出手，君家绪有茗香馀。

纵说疏疏落落，仍看脉脉憧憧。那得心如荷叶，水珠转念无踪。

世情搬演栩如生，空际传神着墨轻。

自笑争名文士习，厌闻清照与明诚。

杨云老不悔雕虫，未假书空且叩空。

迎刃析疑如破竹，擘流辨仅欲分风。

贫粮惠我荒年谷，利器推君善事工。

一任师金笑刍狗，斯文大业炳无穷。

才退心粗我自知，烟销沤灭不成诗。

分明眼度难寻处，渺莽江头欲拾时。

枉与焚灰吞杜甫，苦将残锦乞邱迟。

欣然搁笔无言说，稽首维摩是本师。

索笑来寻记几回，装成七宝炫楼台。

譬如禁体文章例，排比铺张未是才。

清华昔共学，踪迹竟相左。殆天故靳子，留慰今日我。

譬如蔗有根，迟食颐愈朵。当时少年游，流离感尾琐。

乱世夙难处，儒冠更坎坷。秕糠六籍人，身不禁扬簸。

今雨复谁来，子一已为夥。时时过陋室，书乱与争坐。

俨然意如山，道义克负荷。伊予何足算，说食腹未果。

诗书惯作祟，文字忧召祸。笔砚倘遭焚，灼天熊兵火。

子乡严又陵，才辩如炙輠。邱索有馀师，毋使先型堕。

陆沉与盲瞽，两免庶乎可。

海国新年雾雨凄，茫茫愁绝失端倪。

直须今昨分生死，自有悲欢异笑啼。

无恙别来春似旧，其亡归去梦都迷。

萦青积翠西山道，与汝何时得共携。

归计万千都作罢，只有归心不羁马。

青天大道出偏难，日夜长江思不舍。

乾愁顽愁古所闻，今我此愁愁而哑。

口不能言书不尽，万斛胸中时上下。

恍疑鬼怪据肝肠，绝似城狐鼠藏社。

鲠喉欲吐终未能，扪舌徒存何为者。

一叹窃比渊明琴，弦上无声知趣寡。

不平物犹得其鸣，独我忧心诗莫写。

诗成喋喋尽多言，譬痒隔靴搔亦假。

粘日何人解炼胶，待灯简册暂时抛。心无多地书难摄，夜蓄深怀世尽包。

一月掐天犹隐约，百虫浴露忽喧呶。碍眉妨帽堪栖止，大愧玄居续解嘲。

子尝私于我，诗成子每羡。

哭子今有作，诗成子不见。

人死资诗题，忍哉事琢练。

诗人大薄情，挽毕无馀恋。

即工奚益死，况我初非擅。

聊以抒沉哀，未遑事藻绚。

感旧怆人琴，直须焚笔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