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

汝岂解吾觅，梦中能再过。

犹禁出庭户，谁导越山河。

汝祖盼吾切，如吾念汝多。

方疑背母至，惊醒失相诃。

天风吹海水，屹立作山势。

浪头飞碎白，积雪疑几世。

我尝观乎山，起伏有水致。

蜿蜒若没骨，皱具波涛意。

乃知水与山，思各出其位。

譬如豪杰人，异量美能备。

固哉鲁中叟，只解别仁智。

斗酒蒲桃博一州，烂羊头胃亦通侯。

欲鱼何事临渊羡，食肉毋庸为国谋。

且办作官拚笑骂，会看取相报恩仇。

灞桥风雪驮诗物，戏问才堪令仆否。

摊饭萧然昼掩扉，任教庭院减芳菲。

一声燕语人无语，万点花飞梦逐飞。

春似醇醪酲不解，身如槁木朽还非。

何心量取愁深浅，栩栩蘧蘧已息机。

当年客座接风仪，乱后追随已恨迟。

如此相丰宜食肉，依然髭短为吟诗。

不劳成竹咒新笋，绝爱着花无丑枝。

翰墨伏波真矍铄，天留歌咏太平时。

卿谋几副蓄平生，对此茫茫不自禁。

试溯渊源枯见血，教尝滋味苦连心。

意常如墨湔难净，情倘为田灌未深。

欲哭还无方痛绝，漫言洗面与沾襟。

曾闻烧烛照红妆，守岁情同赏海棠。

迎送由人天梦梦，故新泯界夜茫茫。

污巵敝屣行将弃，残历寒炉黯自伤。

一叹光阴离乱际，毋庸珍惜到分芒。

降魔破睡懒收勋，长日昏腾隐几身。

却遣茶娇故相恼，从来佳茗比佳人。

雪压吴淞忆举杯，卅年存殁两堪哀。

何时榾柮炉边坐，共拨寒灰话劫灰。

讵能求阙换偏安，一角重分马远山。

试忖肝肠禁几截，坐教唇齿失相关。

积尘成世逃终浼，补石完天问亦顽。

吟望少年头欲白，未应终老乱离间。

赢得儿童尽笑欢，盈盈露洗挂云端。

一生几见当头满，四野哀嗷彻骨寒。

楼宇难归风孰借，山河普照影差完。

旧时碧海青天月，触绪新来未忍看。

四劫三灾次第过，华年英气等销磨。

世途似砥难防阱，人海无风亦起波。

不复小文供润饰，倘能老学补蹉跎。

鬓青头白存诗句，卅载重拈为子哦。

芳时屡负挽难回，扫地东风杖起才。

一病经春如有例，百花从此不须开。

蔷薇吹老堆庭刺，桃李飘残满院苔。

输与寒郊能得意，长安看尽紫红来。

昔者吾将东，赋别借杜诗。

何意山岳隔，生死重间之。

留命空待我，再见了无期。

抚棺恸未得，负子子倘知。

故乡陷豺虎，客死古所悲。

禅智山空好，穿冢傍峨眉。

吾闻蜀有鸟，催归名子规。

魂气无勿之，为鬼庶能归。

先公宿许老门生，行谊文章异俗情。

旷世心期推栗里，故乡宗派守桐城。

风恬春雨知时霁，潦尽秋潭澈底清。

把玩新编重品目，卅年惆怅溯诗盟。

务观骑驴入剑门，百庸放棹出瞿峡。

诗成异曲诧同工，能画前贤输一着。

豪放淋淳蕴苦心，态穠韵远耐研寻。

毫端风虎云龙气，空外霜钟月笛音。

听雨居然此亦缕，潇潇心上合添秋。

空因居独生深念，未为闲多得小休。

清苦数峰看露立，蒸腾一突对冥搜。

眼前风物无堪恋，强挽诗人七日留。

斓斑颜色染秋痕，剧似春花殒后魂。

试问随风归底处，江南黄叶已无村。

六情底滞力阑单，上水船经八节滩。

识字果为忧患始，作人奚止笑啼难。

举头鹊噪频闻喜，盈耳蛙鸣尽属官。

耆旧纷传新语好，偏惭燥吻未濡翰。

莺啼花放縠纹柔，少日情怀不自由。

一笑中年浑省力，渐将春睡当春愁。

吟风丛竹有清音，如诉昏灯掩抑心。

将欲梦谁今夜永，偏教囚我万山深。

迮飞不着诗徒作，镊白多方老渐侵。

便付酣眠容鼠啮，独醒自古最难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