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

将归远客已三年，难学王尼到处便。

染血真忧成赤县，返魂空与阙黄泉。

蜉蝣身世桑田变，蝼蚁朝廷槐国全。

闻道舆图新换稿，向人青只旧时天。

一楼波外许抠衣，适野宁关吾道非。

春水方生宜欲去，青天难上苦思归。

耽吟应惜牛髭断，行酒何求食肉飞。

着处行窝且安隐，传经心事本相违。

万念如虫竞蚀心，一身如影欲依形。

十年离味从头记，尔许凄凉总未经。

行藏只办倚栏干，动业年来镜懒看。

书癖钻窗蜂未出，诗情绕树鹊难安。

老侵气觉风云短，才退评蒙月旦宽。

输与子山工自处，长能面热却心寒。

未花梅树不多山，廊榭沉沉黯旧殷。

匹似才人增阅历，少年客气半除删。

催寒彻夜听淋浪，忆说江南未陨霜。

我自登临无意绪，不妨风雨了重阳。

预想迎门笑破颜，不辞触热为君还。

毅然独客归初伏，远矣孤城裹乱山。

欲去宁无三宿恋，得休已负一春闲。

悬知此夕江南梦，长绕蛮村古驿间。

摩诘文殊同说法，少陵太白细论诗。

他年谁继容斋笔，应恨萧条不并时。

坐看暝色没无垠，襟抱凄寒不可温。影事上心坟鬼语，憧憧齐出趁黄昏。

客里为欢事未胜，正如沸水泼层冰。

纵然解得些微冻，才着风吹厚转增。

非复扶疏翠扫空，辞枝残叶意倥偬。

牧之惆怅成阴绿，讵识秋来落木风。

张刘观水感澜生，不似人心惯不平。

更愿此心流比水，落花漂尽了无情。

昆明八月居，与子得良遘。

真能略名位，新知交如旧。

十九人最少，好句传众口。

别来忧用老，发短面增皱。

撒手子复逝，长往一何骤。

只有赠我篇，磨灭犹藏袖。

乃知人命薄，反不若纸厚。

酸心坡有言，安能似汝寿。

回首宣南足怅嗟，远书吞咽话虫沙。

一方各对眉新月，何日重寻掌故花。

秋菊春兰应有种，杜鹃丁鹤已无家。

当年狂态蒙存记，渐损才华益鬓华。

辜负垂杨绾转蓬，又看飞絮扑帘栊。

春还不再逢油碧，天远应难寄泪红。

炼石镇魂终欲起，煎胶续梦亦成空。

依然院落溶溶月，怅绝星辰昨夜风。

日长供小睡，惊起尚忪惺。

角止声犹袅，梦馀眠已醒。

樗园谁子言殊允，作诗作贼事相等。

苦心取境破天悭，妙手穿窬探椟蕴。

化工意态秘自珍，讵知天定还输人。

偶然漫与愁花鸟，厅绝诗成泣鬼神。

此中窃亦分钩国，狡狯偷天比狐白。

诛求造物不伤廉，岂复贪多须戒得。

偷势终看落下乘，卑无高论皎然式。

昌黎窥盗向陈编，太息佳人为钝贼。

夙钦吾子诗才妙，我法行之忽逼肖。

竟如道祖腹中言，可许拂衣引同调。

我欲诚斋戏南湖，君莫魏收斥邢邵。

诗窖宵来失却匙，知君不拾道行遗。

无他长物一敝帚，留与贫家护享之。

野塘水慢浮牛鼻，古道尘旋没马头。

亟待清风屠宿暑，便能白露沃新秋。

出门有碍将奚适，落日无涯尽是愁。

百计不如归去好，累人暝色倚高楼。

闭门堪上士，觅句忽中年。

难得胶粘日，端能笔补天。

琢心一丝发，涌地万汪泉。

家法东湖在，西江佐刺船。

墨巢老子黄陈辈，毒热形骸费自持。

应指中天呼曷丧，欲提下界去安之。

鸟靴席帽翻江梦，白牯青奴待雨欹。

为讯作丛新长竹，萧萧可解起秋思。